枯树林死寂一片，只剩脚下碎骨粉，踩上去沙沙响。
八戒拿钉耙拨弄着：“师父，您刚才那一下真够劲。”他偷瞄唐僧脸色，“就是……感觉您身上凉飕飕的。”
唐僧没答话，只低头看路。僧袍底下，心口那块皮肉微微发烫，像揣了块刚熄的火炭。
小白龙忽然停下，侧耳倾听：“有声音。”
不是之前的鬼哭，是极细微的嗡鸣，从地底深处传来。紧接着，脚下地面开始轻微震动，碎骨粉簌簌跳动。
“没完没了！”悟空烦躁地一跺脚，金箍棒杵在地上。
震动加剧。前方地面猛地拱起一个大土包，噗一声破开，一道黑影冲天而起。
那不是影子，也不是枯骨。它像一股粘稠的黑油，在半空中扭动，表面不断浮现出痛苦挣扎的人脸，又迅速被吞没。它散发出浓烈的怨毒，比刚才整片林子加起来还要重。
黑油蠕动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逐渐拉伸，变形。最后，竟凝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没有五官，只有一对空洞的眼窝，直勾勾“盯”着唐僧。
它抬起由黑油凝聚的手臂，指向唐僧心口。
“第十……代……”声音像是无数人重叠在一起的嘶吼，“还……来！”
八戒被那气势吓得后退半步：“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唐僧看着那黑油人影，眼神沉静。“是那些散掉的怨念，聚到一起了。”他顿了顿，“它们觉得，被我‘偷’走了东西。”
黑油人影猛地扑来，带起一股腥风。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似乎被腐蚀，发出滋滋声响。
悟空大喝一声，金箍棒迎头砸去。棒身陷入黑油，却像砸进泥潭，力道被迅速吸收。黑油顺着金箍棒往上蔓延，试图缠绕悟空的手臂。
悟空手臂一震，金光迸发，将黑油逼退，但金箍棒上已留下几道被腐蚀的浅痕。
小白龙剑气斩过，只在黑油上留下短暂缺口，瞬间就愈合。八戒的钉耙更是效果甚微。
黑油人影的目标明确，不理三人，所有攻击都指向唐僧。它手臂骤然伸长，化作黑色利刺，直插唐僧心口！
唐僧不闪不避，任由那黑色利刺刺到胸前。
僧袍无声破裂。利刺尖端抵在他心口皮肤上，却再难寸进。皮肤下，金光流转，隐隐显出塔影和蝉翅的轮廓。
黑油利刺剧烈颤抖，发出不甘的尖啸。它试图收回，却发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住了。
唐僧心口位置，仿佛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那黑油被一丝丝扯离利刺，强行拽向他的皮肤，融入金光之中。
黑油人影疯狂扭动，试图挣脱，却徒劳无功。它发出的嘶吼充满了恐惧，仿佛遇到了天敌。
悟空三人看得愣住。师父不是在超度，是在……吃？
不过几息之间，那根袭来的黑油手臂就被吞噬殆尽。人影模糊的轮廓都淡了几分。
它猛地后退，空洞的眼窝“看”着唐僧，第一次流露出畏惧的情绪。
唐僧抬手，摸了摸心口。那里没有任何伤口，只有吞噬了黑油后，更明显的一丝饱胀感和阴冷。
他看向那退缩的黑油人影，向前迈出一步。
人影跟着后退一步。
“你们恨我，”唐僧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那由无数怨念凝聚的怪物“耳”中，“因为觉得我拿了你们的东西，走了你们没走完的路。”
他又迈一步。
黑油人影颤抖着，再退。
“可这条路，不是我想走的。”唐僧脚步不停，“你们留下的债，如今压在我身上。你们散不掉的怨，如今缠着我不放。”
他停下，距离那黑油人影只有三步之遥。
“告诉我，除了把它们都吞下去，带着你们一起走，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黑油人影僵在原地，无数张人脸在它表面疯狂闪烁，表情扭曲，似乎在挣扎，在咆哮，又像是在……哭泣。
最终，它没有再次攻击，也没有回答。它猛地收缩，重新化为一滩粘稠黑油，嗖地钻回地底那个破洞，消失不见。只留下原地一个不断冒着黑气的窟窿。
震动停止了，嗡鸣也消失了。
八戒张大了嘴：“它……它跑了？”
小白龙神色凝重：“不是跑，是……被吓退了。”
悟空走到那地洞旁，探头看了看，黑黢黢深不见底。他回头，看着唐僧：“师父，您刚才……”
唐僧放下摸着心口的手，僧袍破洞下，皮肤已恢复如常，只是那股子若有若无的寒意，似乎更重了点。
“债主嫌债主胃口太大。”他淡淡说了一句，整理好僧袍，遮住破洞，“走吧。”
他率先迈步，越过那个冒着黑气的地洞，继续向西。
三个徒弟互相看了看，赶紧跟上。
走出枯树林范围，前方是一片荒芜的乱石坡。天色依旧阴沉，西边乌云里的红眼睛若隐若现。
乱石坡上，立着一块残破的石碑。
碑文模糊，只能辨认出几个字：“……蝉……蜕……止……”
唐僧在碑前驻足片刻，伸手拂去表面的灰尘。
石碑背面，刻着一幅简陋的图案：一个人形，心口位置画着一座塔，塔周围围绕着九只飞蝉。其中八只蝉的翅膀是折断的，只有一只，翅膀完整，却正被吸入塔中。
图案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比正面更加模糊，勉强能猜出：
“九债归一……塔成……路尽……”
小白龙轻声念出，脸色微变。
八戒挠头：“这啥意思？是说师父您得把前面九个都……吃了？”
悟空盯着那图案，火眼金睛微微闪动，没说话。
唐僧的手指划过那只正被吸入塔中的完整蝉翼，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他收回手，看向西边那仿佛永无止境的路。
“路尽不见得是终点，”他声音低沉，“也可能是……开始。”
一阵冷风吹过，卷起沙石，打在石碑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远处，隐约传来一声钟鸣，与之前的沉闷不同，这次带着一丝清晰的……催促意味。
唐僧迈步，踏上了乱石坡。
僧袍之下，心口的位置，微微鼓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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