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静得吓人。
刚才那一下地动山摇，好像整个世界都往下猛地一沉。尺把深的陷落，带起一片尘土，扑簌簌往低处流。
唐僧还保持着弯腰去捡那半片蝉翅的姿势，手指停在半空，没碰下去。他慢慢直起腰，抬头往天边看。
灵山方向，乌云破了个大窟窿。窟窿后面露出来的，不是什么金光闪闪的佛国，而是一座黑乎乎、大到没边的巨塔塔尖。
那塔太黑了，看一眼都觉得心里发沉。塔身上缠满了粗壮的锁链，一根根垂下来，锁链上挂满了东西。离得远，看不清具体，只能隐约辨出是些干瘪的形体，有穿僧袍的，有穿道服的，还有奇形怪状的妖物……密密麻麻，数都数不清。
一股子寒意，比刚才那石像冰冷千万倍，从那塔上压下来。不是风，也不是冷，就是一股沉甸甸的劲儿，压在每个人心口上，让人喘不过气。
“那……那是啥玩意儿？”八戒捂着脖子，刚才被掐得够呛，声音还有点哑。他顺着唐僧的目光看去，眼睛瞪得溜圆，“灵山呢？俺老猪虽没来过，也听说过灵山是极乐地，这……这他娘的是个啥？”
悟空没说话，火眼金睛眯成一条缝，死死盯着那座黑塔。他看得更清楚些，那些锁链上挂着的，确实都是没了生息的躯壳，像风干的腊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死气，隔着这么远都能闻到。
小白龙喉头滚动了一下，低声道：“师父，那威压……不对，很不对。”
唐僧收回目光，落在自己指尖前那半片失去光泽的蝉翅上。它现在灰扑扑的，跟块废铁片没两样。
“容器……归位……”他低声重复着石像的话，嘴角扯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原来不是归于佛，是归于这座塔么？”
他弯下腰，这次，稳稳地捡起了那半片蝉翅。
入手冰凉，沉甸甸的，再没有之前那种灼热和共鸣。心口那烫人的感觉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虚脱后的空荡，还有隐隐作痛。
“师父，您刚才……”悟空凑近两步，看着唐僧苍白的脸，眼里带着担忧和后怕。刚才师父主动把力量灌给石像，那架势太吓人了。
“它想要，就给它。”唐僧把玩着冰冷的蝉翅，语气平淡，“吃不下，会撑死。”
道理很简单，做起来却凶险万分。差一点，被吸干的就是他自己。
八戒凑过来，心有余悸地踢了踢旁边布满裂纹、彻底死寂的石像：“这破石头，差点把俺老猪送走！师父，接下来咋办？灵山变成那鬼样子，咱还去不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唐僧身上。
去不去？
乌云破洞后面，黑色巨塔沉默矗立，锁链上那些干瘪的躯体随风微微晃动。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笼罩四野。那里透出的气息，只有绝望和死寂，没有半分佛家该有的祥和。
这根本不是取经路终点该有的样子。
唐僧将那片冰冷的蝉翅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再次抬头，望向那座颠覆认知的黑色巨塔，眼神里没有任何犹豫和迷茫，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
“去。”
他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为什么？”小白龙脱口问道，脸上满是难以置信，“那里分明是……”
“正因为它不是灵山，”唐僧打断他，目光依旧锁死在远方的黑塔上，“才更要去看看。”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看看里面，到底坐着个什么东西。”
风声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
远处，乌云窟窿边缘，一丝细微的黑色涟漪悄然荡开，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那涟漪正对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无声无息，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恶意。
悟空的金箍棒微微嗡鸣起来，不是战意，而是某种遇到天敌般的警兆。
八戒和小白龙同时感到脊背窜上一股寒意。
唐僧握着蝉翅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站在那里，僧袍在沉滞的空气中纹丝不动，像一颗钉死在大地上的钉子。
那塔，好像在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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