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干瘪头颅钻出地面，空洞的眼窝里红光微弱闪烁。它下面连着更细的脖子，接着是瘦小的肩膀，整个躯体都在努力向上拱，像是要从这片死土的禁锢里挣脱出来。
“啥玩意儿这是？”八戒抡起钉耙就要砸，“装神弄鬼！”
“慢着。”唐僧低声喝止。
八戒的钉耙停在半空。
那东西完全钻了出来。它约莫半人高，通体由暗褐色的土石构成，关节处粗糙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它没有五官，只有那两个闪烁红光的眼窝，和一张微张着、没有舌头的嘴。它站在那里，小小的身躯对着四个陌生来客，微微歪了歪头，红光闪烁的频率快了些。
它抬起一只石头手臂，指向洼地的深处，指向那片更为密集的残破石像林。
动作有些僵硬，但意图明确。
“它……叫我们跟它走？”小白龙不确定地说。
悟空的金箍棒依旧指着那小石人，火眼金睛上下扫视：“师父，这东西身上死气沉沉，不像活物。但那股驱使它的意念……很怪。”
小石人见他们没有动，放下手臂，转身，迈开两条小短腿，笨拙地朝洼地深处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窝里的红光似乎带着一丝催促。
“跟上去看看。”唐僧下了决定。他袖中的手依旧紧握着那半片蝉翅，迈步跟上。
那小石人在前面带路，走得不算快，但路径选择很明确，绕过那些特别残破的石像和地面上大片的暗红污迹。它偶尔会停下来，用那只石头小手抚摸一下路过石像的断腿或裂开的躯干，动作很轻，然后继续前行。
越往深处走，周围的石像破损程度越严重。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空地，空地上只剩下石像的基座，或者一些彻底碎成小块、无法辨认原貌的石渣。那股灰烬混合血腥的味道也更加浓重。
“师父，你看那边。”小白龙忽然指向左前方。
那里矗立着一尊格外高大的石像，比周围其他的都要完整些，但胸口有一个巨大的空洞，贯穿前后。透过那个洞，能看到后面铅灰色的天空。
带路的小石人在这尊高大石像前停了下来。它伸出双手，抱住石像的基座，将那颗小小的头颅抵在冰冷的石头上。
它眼窝里的红光稳定地亮着，不再闪烁。
高大石像那低垂的眼睑，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道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意识波动，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荡开一圈细微的涟漪，扫过师徒四人。
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映入脑海的景象：
依旧是这片洼地，但曾经矗立在这里的，是无数尊散发着柔和金光的、完整的石像。它们如同忠诚的卫兵，守护着通往某个地方的路径。
然后，天黑了。
不是夜晚的那种黑，是某种更深沉、更粘稠的东西从天空压下。黑色的锁链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抽打在石像群中。金光在锁链的缠绕下剧烈闪烁，然后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纷纷崩碎。有暗红色的液体从碎裂的石像内部喷溅出来，落在干涸的土地上。
景象破碎，另一段碎片接上：一些石像的核心，那些尚未被完全摧毁的、微弱的金光，被强行抽取出来，汇入一条由无数痛苦嘶鸣能量组成的洪流，涌向远方那座黑色巨塔。
最后一段碎片：少数几尊石像，在彻底崩毁前，用最后的力量，将一丝残存的、近乎本能的守护意念，注入到脚下这片死土之中。这意念太微弱，无法形成完整的灵智，只能依附在泥土和碎石上，形成一些笨拙的、弱小的存在……
景象到此戛然而止。
那股微弱的意识波动也消失了。
高大石像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抱着基座的小石人松开了手，转向唐僧。它抬起手臂，再次指向洼地的最深处。但这次，它的手指的方向，微微偏了一个角度，指向那片区域中，几尊相对完好、围成一个不规则圆形的石像。
在那几尊石像环绕的中心，地面上似乎有一个不起眼的、黑黢黢的洞口。
“它想让我们去那个洞那里？”八戒挠了挠头。
小石人眼窝里的红光急促地闪烁了几下，小小的身体转向那个洞口的方向，做出一个向前推的动作，然后又指了指自己，摇了摇那颗小头颅。
“它进不去？”小白龙猜测。
悟空盯着那个黑洞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残破的石像，最后目光落回带路的小石人身上。“这些东西……是那些被毁掉的石像，留下的最后一点念头变的。它们在守着什么。”
唐僧没有说话。他走到那尊胸口有洞的高大石像前，伸出手，轻轻按在石像冰凉的基座上。没有之前那种画面冲击，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
他收回手，看向那个被指出的黑洞。
“走。”
队伍再次移动。小石人依旧在前面带路，步伐似乎轻快了一点。
靠近那几尊围成圆形的石像时，能看清它们虽然表面也有裂纹，但结构基本完整，合十的双手似乎蕴含着最后的力量，共同拱卫着中间那个直径约莫一人宽的洞口。洞口黑漆漆的，向下延伸，看不到底，也感觉不到任何气息从中透出。
小石人在离洞口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转过身，面向唐僧。它抬起石头小手，指了指洞口，又指了指唐僧，然后双手在胸前做了一个“打开”的动作，最后，它那微张的、没有舌头的嘴里，竟然发出一个极其含糊、几乎无法辨认的音节：
“……光……”
说完这个字，小石人眼窝里的红光迅速黯淡下去。它那由泥土和碎石构成的身体，开始出现裂痕，细小的沙砾簌簌落下。它最后“看”了唐僧一眼，整个躯体彻底瓦解，散落成一堆普通的泥土和石块，融入了脚下暗褐色的大地。
仿佛从未存在过。
洞口就在眼前，幽深，未知。
八戒凑到洞口边，探头往下看，立刻缩了回来：“黑布隆冬的，啥也看不见，怪瘆人的。”
小白龙感受着洞口的气息：“没有任何波动，像口枯井。”
悟空用金箍棒往洞里探了探，搅动了几下：“深不见底。”
唐僧走到洞口边缘，低头凝视着那片浓稠的黑暗。袖中的蝉翅依旧冰冷。
那石傀用最后的存在，指引他们来到这里。洞里面有什么？是另一条路？还是一个陷阱？
他蹲下身，伸出手掌，悬在洞口上方。
没有任何吸力，也没有任何排斥。
就在他准备将手探入黑暗尝试感知时，洞内极深极远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一下。
不是声音。
是锁链摩擦的震动。
极其轻微，顺着洞壁传了上来，通过他按在洞口边缘的手指，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感知中。
喀啦……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