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樊楼的歇山顶时,沈令仪正在检视青瓷梅瓶里新折的绿萼。她今日要往荣国大长公主府呈送翟衣改制的纹样,特意换了件丁香色大袖襦,十二破间色裙的葡萄紫襕边用银线锁着卷草纹——这是面见宗室命妇的吉服规制。
"姑娘且看这个。"管家捧来鎏金木匣,掀开锦袱是匹月华锦,"江宁织造局新贡的料子,说是掺了南海鲛绡丝。"
令仪指尖抚过锦面,忽觉纹理有异。寻常月华锦该是七道暗纬,这匹却织出九重云纹。她执起竹尺量过幅宽,轻叹:"怕是要裁去三寸。"
车轮碾过御街的晨露,阿纨捧着鎏金手炉絮叨:"听闻荣国大长公主的禫服要用蹙金绣,尚服局连夜拆了半匹越罗…"
马车忽地一顿。令仪挑帘望去,见楚国公府的朱轮车横在巷口。穿真红大袖的妇人正吩咐侍从,翟冠上的珠翠随动作轻晃,蔽膝的孔雀纹却少绣了三根尾翎。
"是齐国夫人。"阿纨压低声音,"她家三郎君上月刚过继给魏王…"
令仪颔首示意车夫避让,腕间翡翠镯碰着鎏金窗框。按《元丰令》,过继子嗣需经宗正寺注籍,可那孔雀纹的疏漏,倒像是刻意为之。
荣国府门前的辛夷开得正盛,令仪踩着青砖地纹踏进垂花门。穿紫圆领的老宦官迎上来,拂尘柄镶的玛瑙映着晨光:"沈姑娘安好,长公主正在水榭试新裁的百鸟裙。"
绕过九曲回廊时,令仪瞥见西厢抬出的鎏金沐盆。水面浮着的素馨花瓣让她心下一动——按制宗室命妇沐汤当用龙脑香,这逾矩的花香倒从长公主寝殿飘来。
"好巧的手艺。"戏谑声自头顶传来。赵允怀斜倚在辛夷树上,月白斓衫沾着花瓣,腰间蹀躞带悬的错金香囊正滴着露水。他抛下个油纸包:"刚出炉的曹婆婆肉饼,配你带的月华锦正好。"
令仪侧身避开,油纸包落在青石径上,露出内里夹着的半片泛黄纸笺。她瞥见"濮安懿王"字样,面上仍淡笑:"七公子今日倒是殷勤。"
水榭里传来环佩轻响。荣国大长公主扶着白玉栏杆转身时,百鸟裙的金线孔雀在晨光里振翅欲飞。令仪却注意到她腰间玉带銙的数目——本该七枚的镶金玉饰,竟减作五枚。
"令仪见过长公主。"她屈膝行礼,十二幅裙摆绽作重瓣芍药,"您要的蹙金翟纹样在此。"展开的澄心堂纸上,凤尾纹用蝇头小楷标注着"减两分绒线"。
长公主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抚过纹样:"好孩子,可看出我这百鸟裙的蹊跷?"令仪抬眸细观,忽然躬身:"请殿下恕罪,这裙裾的孔雀眼该用青金石缀珠,怎地用了瑟瑟?"
檐角铜铃忽地乱响,赵允怀晃进水榭:"姑祖母的百鸟裙原该配这个。"他掌心托着枚鎏金臂钏,钏身錾刻的缠枝纹里竟嵌着青金石碎珠。
午时三刻,令仪在偏厅核对翟衣尺寸时,发现礼单上多出半匹违制的绛纱。她执笔欲改,忽听得屏风后传来低语:"…濮王府的七宝冠…玉牒注籍…"
"沈姑娘可要尝尝新贡的密云龙?"赵允怀不知何时挨近案几,月白斓衫袖口沾着茶渍。他指尖敲了敲青瓷茶盏:"这茶筅还是用姑祖母当年的陪嫁银打制的。"
令仪接过建窑兔毫盏,瞥见盏底"大中祥符"的年款。茶汤泛起蟹眼沫时,她忽然轻笑:"听闻七公子去岁在琼林苑,用这密云龙换了鲁王世子的金丝冠?"
暮色染红窗棂时,长公主跟前的尚仪送来鎏金食盒。令仪揭开盖子,见杏仁佛手酥旁躺着枚青玉镂雕带銙——正是补足长公主腰间玉带的那枚。
归途马车驶过龙津桥,令仪望着窗外灯火如昼的瓦市。赵允怀那句"金明池的鱼该肥了"随着晚风飘进车厢,她忽然想起晨间油纸包里的"濮安懿王"残笺。
阿纨点亮鎏金烛台时惊呼:"姑娘的翡翠镯怎地裂了道纹?"令仪抚过玉镯,想起水榭中赵允怀递茶时袖口掠过的金错刀——那刀柄纹样,分明与父亲书房的《武经总要》插图暗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