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鞠尘

寒食节的晨雾裹着榆钱香，沈令仪将艾草团子装进鎏金鹦鹉纹提盒时，听得街鼓声自朱雀门荡来。她今日要赴宗正寺蹴鞠会，特意换了件鹅黄窄袖褙子，十二破间色裙的艾绿襕边用银线绣着缠枝纹——这是士大夫家女子观赛的常服。

"姑娘且看这双翘头履。"阿纨捧着蜀锦鞋面来，"尚服局新贡的样式，说是掺了高丽国进的金缕线。"

令仪抚过鞋头缀的瑟瑟珠，忽觉针脚有异。寻常蜀锦该用双股捻金线，这纹样却掺着三股银丝。她执起竹绷子比量："怕是要拆了重纳。"

马车驶过御街时，道旁杨柳已系满纸鸢。令仪瞥见楚国公府的青绸车驾，车前悬的错银香毬正滴着苏合油。按《文昌杂录》载，寒食禁火需用香毬贮火，这逾制的金丝香毬倒显出几分急迫。

宗正寺的鞠场设在辛夷林西，青砖地上洒着细白河沙。令仪踩着新纳的翘头履入场时，正见赵允怀将月白斓衫下摆掖进蹀躞带，玄色鹤氅随意抛在鎏金凭几上。

"沈姑娘可要押注？"录事官捧着朱漆盘近前，"今日濮王府对阵魏王府，赔率三比一。"

令仪扫过盘中的缠枝纹玉牌，忽见某块背面錾着"元丰"年号。她执起羊脂玉牌轻笑："妾押三贯钱，买魏王府左军先得头筹。"

鞠仗开场鼓响彻林梢时，令仪注意到赵允怀的翘头履——蜀锦鞋面竟与她那双同用高丽金缕线。场中皮鞠划破春风，魏王府前锋使了个"燕归巢"的招式，却将鞠球直踢向东北角的槐树根。

"好个醉翁之意！"赵允怀不知何时挨近观赛台，月白斓衫沾着草屑，"沈姑娘可知，那槐树下埋着前朝宗正卿立的《请给格》碑？"

令仪望向树根处翻起的新土，见半截残碑露出"月给钱百贯"的字样。她忽然记起玉牒库那份被朱砂勾划的俸禄记录，指尖在袖中掐算元丰年间的铜钱成色。

场中忽起喧哗。濮王府右军撞翻魏王府鞠头，皮鞠直飞向令仪所在的彩棚。赵允怀旋身展袖，玄色鹤氅如乌云蔽日，将鞠球兜进鎏金香炉里。

"好险。"他转身时袖口扫落提盒，艾草团子滚在残碑旁，"倒要谢这鞠球，引出件宝贝。"令仪蹲身拾团子时，瞥见碑文残存的"德"字辈俸禄记录——某行朱笔添注的"绢三十匹"，墨色竟与父亲书房的《元丰会计录》批注相似。

午时日头正烈，令仪在槐荫下分食寒具时，见赵允怀用金错刀雕着块木牌。细看竟是缩小版的《宗室请给格》碑文，连碑侧苔痕都用青黛描得真切。

"七公子好巧思。"令仪递过艾草团子，"只是这'月给粟五十石'的记载，与今岁三司的《禄廪簿》相差甚远。"

赵允怀就着她的手咬了口团子，龙脑香混着艾草气息："好姐姐可知，元丰二年市舶司的沉檀香，价比今日高出三倍？"他忽然用刀尖点着木牌某处——那里摹着半枚残缺的"允"字印鉴。

归途过金水河时，令仪的马车被楚国公府车队所阻。她挑帘望去，见齐国夫人正吩咐侍从搬运鎏金箱笼，箱角露出的半幅泥金帖，竟是濮安懿王六十寿辰时的贺表。

"姑娘快看！"阿纨突然指向河面。暮色里漂来盏莲花灯，灯罩上墨迹未干的《鹧鸪天》，分明是宗正寺那日见过的字迹：

雨打檐牙，谁记玉局旧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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