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春衫

谷雨前的风裹着柳絮，沈令仪将青瓷注子搁在鎏金承盘上时，听得樊楼瓦肆的琵琶声混着叫卖声飘进轩窗。她今日要赴琼林苑春宴，特意换了件天水碧大袖襦，十二幅间色裙的雨过天青襕边用银线绣着卷云纹——这是三品以上外命妇入苑的吉服规制。

"姑娘且看这支步摇。"阿纨捧着螺钿漆盒近前，"尚服局新制的鎏金穿花簪，说是掺了占城国进贡的瑟瑟珠。"

令仪抚过簪头的累丝蝴蝶，忽觉翅翼纹路有异。寻常蝶翅该用双股金丝，这纹样却多出股银线。她执起竹绷子比量："怕是用了《营造法式》里的'骑斗栱'技法。"

马车驶过龙津桥时，道旁榆钱正纷纷扬扬。令仪瞥见楚国公府的朱轮车驾，车前悬的错金香毬竟换成青瓷莲花盏——按《东京梦华录》载，谷雨时节当用牡丹纹香器，这反常的莲花倒显出几分刻意。

琼林苑的垂柳蘸着金明池水，沈令仪踩着青砖地纹踏入曲水亭时，正见赵允怀将月白斓衫袖口卷至肘间，玄色鹤氅随意系在画栏上。他指尖转着柄错金酒杓，鎏金带钩在暮春阳光下泛着暗泽。

"沈姑娘可要赌这局酒令？"录事官捧着青玉酒筹筒近前，"今日魏王府对鲁王府，彩头是官家新赐的《淳化阁帖》摹本。"

令仪扫过筒中象牙酒筹，忽见某支背面錾着"熙宁"年号。她执起竹节纹酒筹轻笑："妾押五贯钱，买'雨打梨花深闭门'作令底。"

曲水流觞过第三巡时，令仪注意到鲁王世子冠冕的玉导——本该七梁的进贤冠竟多出道暗梁。觞盏停在赵允怀面前，他仰头饮尽杯中酒，忽然击箸而歌："碧玉冠轻衬燕钗，七梁八柱费疑猜——"

满座哗然中，鲁王世子脸色骤变。令仪瞥见他冠冕内衬的泥金纹，忽然记起玉牒库那份被朱砂勾划的《宗室赐服录》。她执起青瓷盏轻笑："听闻世子新得《宣和画谱》，可曾留意韩幹画马的眼瞳数？"

场中忽起穿堂风，卷落亭畔辛夷花瓣。赵允怀展袖去接，玄色鹤氅掠过令仪鬓边，鎏金步摇的蝶翅勾住他腰间蹀躞带。错金香囊坠地时，滚出半枚錾着"濮"字的玉印。

"好个蝶恋花。"赵允怀俯身拾印，月白斓衫领口露出内衬的泥金纹，"沈姑娘这步摇的银线，倒比尚服局的巧匠多出三分灵性。"

午时日头正烈，令仪在芍药圃分食金橘饼时，见赵允怀用金错刀雕着块木牌。细看竟是微缩的七梁冠，连冠侧玉导的裂痕都仿得真切。

"七公子好记性。"令仪递过青瓷盏，"只是这冠冕的暗梁纹路，与元祐二年宗正寺注籍的形制略有出入。"

赵允怀就着她的手饮了口密云龙，松墨香混着茶烟："好姐姐可知，熙宁年间市舶司的象牙筹，价比今日高出五倍？"他忽然用刀尖挑开木冠内衬——那里竟藏着《元丰会计录》残页的纹样。

暮色漫过金明池时，令仪的马车被寿春郡夫人车驾所阻。她挑帘望去，见郡夫人正吩咐侍从搬运紫檀箱笼，箱角露出的半幅泥金帖，竟是先帝御赐的双鱼佩图样。

"姑娘快看！"阿纨突然指向池畔。余晖里漂来盏莲花灯，灯罩上墨迹新干的《鹧鸪天》，分明是宗正寺那日见过的字迹：

"曲水亭前燕，犹衔旧年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