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店的黎明,总是在一种混合着希望与焦虑的独特气息中降临。天光未亮,城中村的巷口已经聚集了不少等活儿的群演,揣着手,跺着脚,低声交谈着,眼神里既有对一天收入的期盼,也有对未知戏份的忐忑。
赵樱源起得比往常更早。她轻手轻脚地洗漱,对着那块巴掌大的镜子,仔细地给自己化上符合今天可能需要的、清淡的妆容。今天有肖战的戏份,这意味着即使她只是个背景板,也必须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那片“几十米幸福”的区域内。她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蜷缩着的身影,骆音凡睡得正沉,呼吸清浅,苍白的脸陷在枕头里,显得格外脆弱。
赵樱源眼神软了下来,她走过去,轻轻帮骆音凡掖好被角,又摸了摸她露在外面的、冰凉的手,小心地塞回被子里。她从自己微薄的生活费里省出钱买的豆浆和包子放在床头柜上,用便签纸写上“记得吃早饭”,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做完这一切,她才像完成了一个神圣的仪式,深吸一口气,揣上自己的小包和水杯,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她比骆音凡大三岁,在潜意识里,早已把这个看似清冷、实则内心一片荒芜的女孩当成了需要自己全力呵护的妹妹。
房门合上的轻响,还是惊动了浅眠的骆音凡。她睁开眼,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视线落在床头还冒着微弱热气的包子上,眼神复杂。她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试图将外界的一切隔绝,但赵樱源留下的那点温暖气息,却像顽强的藤蔓,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她冰封的心。
上午在剧组的等待漫长而枯燥。赵樱源和其他群演一起,被安排在一個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候场,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廉价化妆品和盒饭的味道。她找了个角落坐下,拿出已经被翻得有些卷边的剧本片段——虽然她的角色可能连正脸都没有,但她还是习惯性地揣摩着背景人物应有的情绪。心思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几十米外那个被严密保护的中心区域,想象着肖战此刻是在房车休息,还是在拍摄。
快到中午的时候,小腹传来一阵熟悉的、下坠般的绞痛。赵樱源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她的月经周期一向不准,这次竟然提前了,而且来势汹汹。她从小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长大,冬天用冷水洗全家人的衣服是常事,营养也跟不上,落下了严重的痛经毛病,每次发作都疼得脸色煞白,冷汗直流。
绞痛一阵紧过一阵,她弯下腰,额头抵在冰凉的膝盖上,感觉连呼吸都带着抽痛。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隔了一层膜,模糊不清。她咬着牙,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手指因为疼痛和寒冷而有些颤抖,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才拨通了骆音凡的电话。
“凡凡……”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虚弱,“我……我那个来了,疼死了……你能不能……帮我送点东西过来?止疼药,还有卫生巾……还有暖宝宝……我在剧组南门那个棚子这里等你……”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然后传来骆音凡似乎刚被吵醒、但瞬间清醒的声音:“等着,别乱动。”
挂断电话,骆音凡猛地从床上坐起。刚才的睡意和颓唐被这通求助电话驱散得无影无踪。她快速冲进洗手间,用冷水拍了拍脸,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窝深陷、神色憔悴的女人,深吸了一口气。去剧组……这意味着有可能会遇到那个人。一丝犹豫像冰冷的蛇,滑过她的心头。
但仅仅是一瞬。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扯出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她有什么好心虚的?该夹着尾巴做人的是那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才对。她骆音凡行得正坐得直,不过是去给闺蜜送个东西,难道还要躲躲藏藏?
她快速收拾好自己,依旧是一身简单的T恤牛仔裤,素面朝天,长发随意扎在脑后。她翻出医药箱,找到效果最强的止疼药,又拿上卫生巾和几张暖宝宝,塞进一个帆布包里。想了想,又灌了一保温杯的热水。临出门前,她的目光扫过桌上那根昨天赵樱源硬塞给她的棒棒糖,鬼使神差地,她剥开糖纸,将橙子味的硬糖叼在了嘴里。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化开,带来一丝虚假的镇定。
她拦了辆三轮车,报上剧组地址。车子颠簸着穿行在横店狭窄的街道,各种仿古和现代的建筑从车窗外掠过,她却无心观赏。阳光有些刺眼,她眯起眼,心里想象着赵樱源此刻肯定疼得像只煮熟的虾米一样蜷缩在某个角落,可怜又可笑。
到了剧组外围,果然被工作人员拦了下来。骆音凡说明来意,指了指远处那个临时棚子。很快,她就看到赵樱源弯着腰,一只手死死按着小腹,脸色惨白地小跑了过来,额头上全是冷汗。
“凡凡!救世主!你终于来了!”赵樱源看到她,眼睛瞬间亮了,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想扑上来抱她。
骆音凡嫌弃地侧身躲开,但手却利落地打开保温杯,倒出热水,又拿出药片,递到她嘴边:“少废话,快把药吃了。疼成这样还这么多戏。”她的语气依旧冷淡,但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利落。
赵樱源就着她的手,乖乖把药吃了,又贴上暖宝宝,感觉那股要命的绞痛似乎缓解了一点点。她看着骆音凡叼着棒棒糖、一副吊儿郎当又透着不耐烦的样子,忽然鼻子一酸。她已经记不清骆音凡有多久没有为了某件事、某个人,主动走出那间出租屋这么远了,最远的距离恐怕就是下楼倒垃圾。她真怕这个曾经光芒万丈的闺蜜,会真的在那间小屋里彻底退化,与这个世界失去联系。
一个念头像野草般在她心里疯长。她趁着骆音凡低头拧紧保温杯盖子的瞬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用力把她往剧组里面拉。
“喂!你干什么?”骆音凡猝不及防,被她拽得一个趔趄。
“来都来了!带你进去开开眼!多见见人,免得你真退化成山顶洞人了!”赵樱源虽然疼得龇牙咧嘴,但力气却不小,加上剧组人员混杂,管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格,她们两个竟然真的混过了最外层的关卡,进入了拍摄区域的外围。
骆音凡挣扎了一下,但看着赵樱源那副“我为你好”的固执表情,又怕动作太大引起旁人注意,只好无奈地被她拖着走。剧组里果然一片喧闹,各种机器、电线、人员穿梭不息,空气里混合着油漆、灰尘和盒饭的味道。骆音凡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这种过度嘈杂的环境让她极其不适,远不如出租屋的死寂来得让她安心。
“你看那边!那边!”赵樱源兴奋地指着不远处一辆黑色的、十分显眼的房车,“那是战战的房车!他肯定在里面休息!我们就在这儿等着,说不定能看到他出来!”
骆音凡翻了个白眼,真想把这个被“美色”冲昏头脑的家伙打一顿。“我看你是疼糊涂了!东西送到了,药也吃了,我该回去了。”
就在这时,那辆黑色房车的门打开了。先下来的是执行经纪人张丽,她皱着眉头,正在低声跟身边的助理交代着什么,似乎在对几个试图靠近的陌生面孔表示不满——那是在饭圈令人头疼的“私生粉”。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低着头,在助理大波和保镖田大同的护卫下,迈步走了下来。
正是肖战。
他穿着一身戏里的便服,脸上带着明显的倦容,眼下的乌青即使用粉底遮盖过,在明亮的阳光下依然隐约可见。昨晚熬了大夜补拍镜头,今天又是一大早开工,午休的那点时间根本无法弥补消耗的精力。他习惯性地微低着头,避免被无处不在的代拍镜头捕捉到疲惫的神态,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准备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前往拍摄点。
然而,就在他走下房车踏板,双脚落在实地的那一刹那,一种毫无来由的、强烈的直觉,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他的脊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违背了自己一贯的原则,抬起了头,目光越过面前忙碌的工作人员和层层防护,直直地投向稍远处那群围观的人群。
他的动作停顿了。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只是茫然。
一旁的张丽最先察觉到他的异常,小声提醒:“肖战?怎么了?看什么呢?快走吧,导演等着呢。”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片攒动的人头,没什么特别。
大波也疑惑地碰了碰他的胳膊:“战哥,累傻了?走啊。”
肖战仿佛这才被惊醒,眼神里的那点茫然迅速褪去,恢复了平时的沉静。他收回目光,低声说了句“没事”,便重新低下头,在工作人员的簇拥下,快步朝着拍摄区走去。只是,在转身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个模糊的、叼着棒棒糖的侧影,一闪而过,快得让他以为是阳光造成的错觉。
“你看你看!我就说吧!他刚才是不是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赵樱源激动地摇晃着骆音凡的胳膊,可惜她们所在的位置太偏,前面人又多,肖战的目光并未在她们这里停留。“哎呀,就差一点点!凡凡你差点就看到真人了!太可惜了!”
骆音凡用力甩开她的手,心里五味杂陈。她确实看到了,虽然只是远远的一瞥。那个男人,比起记忆中的少年,轮廓更加硬朗分明,周身笼罩着一种疏离的、被精心保护起来的气场。疲惫是真的,但那份属于顶流明星的耀眼也是真的。她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冷冷地说:“看到了,可以走了吧?白眼狼有什么好看的。”
赵樱源还要去准备接下来的戏份,虽然不舍,也只能放骆音凡离开。骆音凡转身,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她心烦意乱的地方。她低着头,快步往外走,心里盘算着回去要好好睡一觉,把刚才那短暂的不适感彻底遗忘。
然而,就在一个拐角处,她与一个匆匆跑来的身影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
“哎哟!”
骆音凡被撞得后退一步,皱着眉抬头,看清对方的脸时,她愣住了。
对方也捂着头,龇牙咧嘴地抬起头,当她的目光落在骆音凡脸上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从吃痛变成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骆……骆音凡?!”夏小星,肖战团队的宣传,声音都变了调,像是见了鬼。
骆音凡也认出了她,是当年那个总是跟在肖战和大波身边、活泼开朗的女孩。她迅速收敛了脸上的意外,恢复了惯常的冷淡,甚至还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小星姐,好久不见。”语气平静得仿佛只是昨天才见过。
夏小星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她用力眨了眨眼,又抬手不轻不重地扇了自己脸颊一下,火辣辣的痛感告诉她这不是做梦。“我的天……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拔高,引来了旁边几个工作人员的侧目。
骆音凡不想多做纠缠,尤其是可能引起更多注意的情况下。她淡淡地说:“路过。先走了。”说完,不等夏小星反应,她便侧身绕过她,加快脚步,身影很快消失在杂乱的人群和器材之中。
等夏小星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眼前早已没有了骆音凡的踪影。她站在原地,心脏“咚咚”狂跳,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头顶。她立刻掏出手机,手指颤抖地拨通了大波的电话。
“波哥!出大事了!”电话一接通,小星就压低了声音,急促地说,“我刚刚……我刚刚看到骆音凡了!在剧组!她真的在横店!”
电话那头,大波正在帮肖战核对下一场戏的服装,听到这句话,他手一抖,差点把衣服掉在地上。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确定没看错?”
“千真万确!就是她!她还跟我说话了!我的妈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在这里?”小星的声音带着哭腔,“怎么办啊波哥?要是让战哥知道……”
大波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太阳穴却在突突直跳,他甚至觉得有点头晕,下意识地抬手掐了自己的人中一下。“听着,小星,冷静点!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尤其是战哥!你就当今天什么都没看见,明白吗?”
“可是……”
“没有可是!”大波语气斩钉截铁,“那个女人就是个祸害!五年前战哥被她害得还不够惨吗?现在战哥好不容易才走出来,事业也稳住了,绝对不能让她再出现在战哥面前!绝对不能!”
两人在电话里迅速达成了共识,必须严守这个秘密,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任何可能让肖战和骆音凡相遇的情况发生。
晚上收工,回酒店的路上,肖战靠在车后座,闭目养神,脸上的倦容比白天更甚。大波坐在他旁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心里却像压了一块巨石。他了解肖战,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个男人看起来清醒理智,事业至上,但在感情上,却有着近乎偏执的专一和长情。那段无疾而终的暗恋,以及后来的“背叛”,像是深埋在他心底的一根刺,表面愈合了,内里却从未真正拔除。
如果让他知道骆音凡就在横店,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大波不敢想象后果。那绝对是比五年前那场网暴更致命的陷阱,而肖战这个傻子,就算知道是坑,恐怕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他透过后视镜,看着肖战安静的睡颜,眉头紧锁,暗自握紧了拳头。无论如何,他必须保护好这个看似强大、实则内心某个角落依旧柔软脆弱的兄弟。哪怕要用一些非常手段,他也在所不惜。
夜色中的横店,灯火璀璨,仿佛一个巨大的梦幻舞台。而舞台之下,暗流开始悄然涌动,一场围绕着相遇与错过的无声较量,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