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漾很快又见到了宋亚轩。
那天,香港的雨,下得缠绵又悻悻然。
不像暴雨那般痛快,只是无穷无尽地纺着灰蒙蒙的细丝,将天地都笼在一片湿漉漉的灰霾里。
空气黏腻而阴冷,带着挥之不去的霉湿气。
黎漾站在那套用作员工宿舍小公寓二楼的露天阳台上,撑着那把黑色的长柄伞。
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薄荷烟,却没有点燃。
她只是望着楼下被雨水洗刷得油亮的街道和零星撑伞走过的行人,眼神空茫。
然后,她的目光定格了。
就在公寓楼入口对面那棵枝叶稀疏的榕树下,站着一个人。
一个她绝无可能认错的人。
是宋亚轩。
他撑着一把透明的塑料伞,站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中,仰着头,正正地望着她阳台的方向。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形成一道模糊的水帘,却隔不断他投来的视线。
伞下的他,穿着一身再简单不过的衣物。
一件略显旧色的浅蓝色牛津纺衬衫,袖子规整地挽到小臂,露出清瘦的手腕。
一条洗得发白的直筒牛仔裤,裤脚被雨水打湿,颜色深了一截。
脚上是一双干净的白色板鞋,边缘已沾上泥点。
这一身……
黎漾的指尖瞬间冰凉,比握着金属伞柄的温度还要低。
这一身,是他当年和她一起挤在那间逼仄出租屋里时,她省吃俭用攒钱买给他的生日礼物。
他最常穿的一身。
他当时欢喜得像个孩子,抱着她转圈,说这是他长这么大收到过最好的礼物,以后出名了上台领奖都要穿着。
那时日子清苦,他却总能把最简单的衣服穿得清爽妥帖。
她甚至记得,在一个同样湿漉漉的雨天,他们挤在一把伞下,他穿的也是这身,衬衫袖口擦过她的脸颊,带着肥皂的干净气息和雨水的微凉。
如今,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依旧合身,甚至因为褪色而更显出一种干净的少年气,与他此刻略显成熟的面容形成一种微妙的反差。
只是那眼里的光,早已熄灭了,只剩下一种被雨水打湿后的,小心翼翼的惶然。
他没有喊她,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望着她。
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他看起来比在Vespera那日更清减了些,脸色有些苍白,雨水沾湿了他额前的碎发,软软地搭着,让他看起来有种易碎的脆弱感。
望着她,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
有浓得化不开的愧疚,有无法掩饰的旧日情愫,有想要靠近又不敢的怯懦,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哀求。
黎漾握着伞柄的手指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她以为自己会愤怒,会冷笑,会立刻转身离开,像在Vespera里那样,用冰冷的职业面具将他彻底隔绝在外。
但此刻,看着楼下那个穿着旧日衣裳、被雨水笼罩的熟悉身影,心脏深处某个被刻意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冰冷的雨水无声地浸透,泛起一阵细密而尖锐的酸疼。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他从哪里打听到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