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一面

香港的夜风带着黏腻的湿气拂面而来，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一条未读信息，来自严浩翔。

「有空吗。见一面。」

这不像他。

往常他发信息，总是带着某种外放的、刻意营造的嚣张或抱怨，字里行间充斥着感叹号和情绪。

这般干瘪的、近乎克制的询问，透着一股不寻常。

黎漾想起上一次见他，是在某个喧闹的酒吧，他对着她大倒苦水，抱怨圈内制作人如何不懂他的音乐，如何试图磨平他的棱角。

那时她冷眼旁观，最后轻描淡写地指出一条将他的“尖锐”与“反骨”标价出售的路径。

他听懂了，眼神里有被戳破的狼狈，也有不甘，当时并未接受。

看来，他选择了另一条更艰难的路，并且，走得并不顺利。

黎漾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回了两个字。

「位置。」

对方很快发来一个地址，是九龙城寨公园附近一家不起眼的、甚至有些破旧的小酒馆，与他往日追逐潮流光鲜的做派大相径庭。

黎漾到达时，酒馆里人不多，灯光昏黄，空气里弥漫着廉价烟草和食物油脂混合的气味。

她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严浩翔。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帽子拉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没什么血色的嘴唇。

他面前放着几个空啤酒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瓶身上凝结的水珠。

整个人蜷缩在卡座阴影里，像一只受伤后躲回巢穴舔舐伤口的兽，往日那种张扬外放、恨不得成为全场焦点的气场消失殆尽，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颓唐。

黎漾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他听到动静，微微抬了抬头，帽檐下的眼睛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声音闷闷的。

严浩翔“来了。”

黎漾“嗯。”

黎漾应了一声，招手向酒保要了杯冰水。她没有急着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比上次见面消瘦了些，眼下有浓重的青黑，胡茬也没精心打理，透着一股被现实磋磨后的憔悴。

两人之间沉默着，只有酒馆老旧的音响里流淌着哀怨的粤语老歌，咿咿呀呀地唱着痴男怨女的无常。

严浩翔忽然动了。

他没有抬头，只是身体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慢慢地、带着点迟疑地，朝着黎漾的方向倾斜过来。

他的额头，最终轻轻抵在了黎漾的肩头。

黎漾能感觉到他身体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细微颤抖，以及他呼吸间浓重的酒气。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这样靠着，仿佛她是他在这浮华都市里唯一能抓住的、冰冷的浮木。

黎漾没有推开他。

她甚至没有感到意外。

她了解这种被现实重击后的失语，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控诉都更接近崩溃的边缘。

她抬起手，没有犹豫，轻轻地、一下下地拍着他的背，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安抚。

她的指尖能感觉到他脊骨的凸起，像嶙峋的山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