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标本与素描本

小星辰发现那个琥珀色盒子，是在帮李昭月整理画室的时候。盒子藏在颜料柜最深处，上面用医用胶带贴着"昭月1989-1991"的字样。她刚打开一条缝，就有片蓝色的影子飘落——是枚蝴蝶标本，翅膀上的鳞粉在阳光下像撒了碎钻。

"那是爸爸送我的第一份礼物。"李昭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指尖沾着群青颜料，在小星辰衣领上蹭出淡淡的蓝，"要听听真正的'从前从前'吗？"

1990年9月的第三个雨天，小学三年级的李昭月又躲进了体育器材室。隔壁班的吵闹声透过墙壁传来，比雨声更让她想捂住耳朵——昨晚父母争吵时摔碎的瓷碗，现在还躺在玄关没收拾。

"你在做标本吗？"

男孩的声音吓得她差点打翻叠放的垫子。转学生许泽蹲在跳马箱后面，白衬衫口袋里插着三支不同颜色的钢笔。他手里拿着科学课的蝴蝶标本，解剖针精准地固定着翅膀脉络。

"这是碧凤蝶，"他推了推滑落的眼镜，"左前翅比右前翅宽0.3毫米，但不影响飞行。"

李昭月忘了哭。男孩展示的蝴蝶内脏像精致的艺术品，血管网络比她画的水彩更绚烂。当许泽指出心脏位置时，她突然抢过笔，在标本旁边画了颗长翅膀的心。

"错了，"许泽盯着她的画，"心脏不会飞。"

"我的会。"李昭月把画塞进他课本里，"每天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

放学时雨停了，许泽把那枚标本放进她铅笔盒。透过半透明的翅膀，她看见男孩站在校门口——他父亲的白大褂下摆沾着血迹，正弯腰检查他膝盖上根本不存在的伤口。

初中分班名单张贴那天，李昭月盯着三年二班的名单看了十分钟。许泽的名字出现在三班末尾，中间隔着六个陌生同学和一道防火墙。

但他开始出现在走廊最远的饮水机旁——那根本不在他去任何教室的必经之路上。每天第二节课后，李昭月的窗台会出现对折的纸条：人体解剖图旁边标注着拉丁文，空白处总有她发挥的空间。她把脾脏画成茶壶，将坐骨神经改造成迷宫，下午放学前这些画作总会回到许泽的课本里。

初三模拟考前夜，李昭月父母终于离婚。她在生物实验室后墙找到正喂野猫的许泽，白大褂口袋里插着葡萄糖口服液。

"给你。"他递来玻璃培养皿，里面是用树脂封好的青蛙骨骼，"它不会再变了。"而当时李昭月的世界正分崩离析。

职高开学典礼上，李昭月听见后排亲戚的窃窃私语："学画画有什么用？不如早点嫁人。"她攥着素描本，上面还留着未被录取的高中校徽涂痕。

忽然有人拽她马尾辫。回头看见穿着医科大学预科班制服的许泽，手里拿着青蛙解剖模型。

"逃课来的。"他额头上还有汗，模型关节发出咔哒声，"看，比初中那个进步了。"

那天下午，他们在职高画室的黑板上演算人体比例。许泽写满公式后，李昭月把它改画成《创世纪》风格的壁画。最后许泽在心脏位置画了箭头："你画的心脏比我解剖的更真实。"

1999年冬天，李昭月陷入创作瓶颈。连续三周，她撕掉的画纸堆满了职高垃圾桶。"你只是没见过真正的肌肉线条。"许泽在电话里说，背景音是解剖楼的下课铃。

那晚他带她潜入大学解剖室。月光下的人体标本像沉睡的大理石雕像，李昭月的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当画到手掌部位时，许泽突然把自己的手覆在标本上方："肌腱是这样牵动的。"

她的素描本从此多了活体模特——许泽的白大褂口袋里永远装着各种姿势的手部速写，直到现在，急诊科的值班室抽屉里还留着那些泛黄的画稿，最早的一张背面写着"是你在我才能做自己"。

"所以爸爸的标本救了妈妈？"小星辰把蝴蝶盒子贴在胸口。

李昭月正给新画的解剖图勾线——画上是许泽教女儿用听诊器的场景。她笔尖一顿："不，是他教会我，破碎的东西也可以成为标本。"停顿片刻，"或者艺术。"

窗外传来钥匙转动声，许泽的白大褂下摆掠过门廊。小星辰飞奔出去，看见爸爸口袋里露出熟悉的玻璃管——里面是最新的蝴蝶标本，翅膀下压着纸条：「给我们的星辰，你的第一次心跳图比这个美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