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时,言廖被锁在青铜命镜前。阮木落正在用朱砂笔沿着他脖颈画续命符,笔尖每下一分,镜中就显现一帧往事:七岁喂他吃梨膏糖的自己,十六岁在军营帐篷里红着眼给他上药的自己,二十岁挥剑时泪落成冰的自己。
"别看镜子。"阮木落突然捂住他眼睛,却挡不住声音里的颤抖。言廖的睫毛扫过他掌心溃烂的灼伤,突然张口咬住他腕间动脉,直到尝到咸涩的液体才惊觉——这人连血都开始结晶成细碎盐粒。
月光穿透琉璃穹顶的刹那,言廖的咽喉幻剑突然实体化。他眼睁睁看着那柄曾斩断自己脖颈的剑从喉间生长,剑柄却嵌在阮木落心口。最痛的莫过于剑刃嗡鸣时,他们同时听到二十岁那年的对话:
"若我要你性命呢?"
"来取便是。"
"若我要你生不如死呢?"
"...求之不得。"
阮木落突然握住正在成型的剑刃,任由手掌被割得白骨森森。他拽着剑身将言廖拉进怀里,剑锋顺势刺穿自己心脏,喷涌的却不是鲜血而是梨花瓣。"这样算不算..."他笑着咳出镜片,"...生不同衾死同穴?"
命镜在此刻轰然炸裂,万千碎片化作流光钻入言廖体内。他看见第一世自己是铸镜师,为救被选作祭品的阮木落私改天命;看见第十世身为太医,试药时故意饮下本该毒杀阮木落的鸩酒;最痛的是今生,阮木落挥剑那夜,剑锋上淬的根本不是毒药,而是能转移命劫的离魂散。
"你总是...自作聪明..."言廖抱着逐渐透明的躯体,发现自己的眼泪落地即成血梨。他发疯般收集所有命镜残片吞入腹中,锋利的边缘割破五脏六腑,却终于在最后一片里看到解法——以情人之眼为烛,心头血为捻,点燃魂灯照彻三生。
当阮木落残余的右眼在他掌心化作灯盏,当自己的心头血浸透灯芯,言廖突然温柔地笑了。他吻着灯焰中浮现的虚影,任由火舌舔舐眼睫:"你看,我们连疼痛都这么般配。"
魂灯燃尽的刹那,镜湖所有梨花同时凋谢。人们说那夜看到两道纠缠的光影坠入湖心,留下的唯有湖底青铜镜上两行血书:
"咽喉三尺刃,犹是少年春"
"魂销梨雪夜,共我掌灯人"
——
琉璃星坠入镜湖的刹那,言廖正将阮木落钉在双生镜上。淬过心头血的银簪穿透两人掌心,在青铜镜面蜿蜒出血色并蒂莲。他们脚下堆着九百九十九世的情笺,每张都写着同一句"愿同尘与灰",此刻却被阮木落瞳孔溢出的金焰点燃。
"你总是学不会..."阮木落突然攥住他握簪的手往心口送,簪尾孔雀石刮擦肋骨的声响混着情话,"...杀我要刺这里才对。"言廖的咽喉幻剑在此刻彻底凝实,剑柄并蒂莲纹与簪头严丝合缝——原来这柄弑爱之刃,本就是他们第一世私拜天地时的合衾酒器。
镜湖开始倒灌星芒,言廖在剧痛中看清真相:所谓诅咒不过是他们百世前亲手种下的同心蛊。彼时少年铸镜师跪在月老祠,将彼此指尖血滴入镜胚:"但求世世相逢,纵使相杀也不相忘。"青铜映出神佛讥诮的笑影,从此每次心动都会加深命痕。
阮木落突然折断插在胸口的银簪,用带血的尖端挑开言廖衣襟。心口处淡金掌印正在燃烧,那是二十岁雨夜他烙下的护心诀。"当年这掌本是为了替你承劫..."他笑着咳出镜片,露出心腔里跳动的青铜碎镜,"...如今它却在吃你的魂魄。"
最残忍的莫过于相拥时的治愈。当言廖咳出的带刺花枝钻进阮木落伤口,当阮木落灼伤的指尖抚平言廖喉间剑痕,他们惊觉痛楚才是维系情蛊的养分。于是阮木落开始疯狂亲吻那些渗血的梨花纹,每吻一次,言廖身上就少一道疤,他自己脊背就多一道焦痕。
"够了..."言廖在第五十一道吻痕落下时嘶吼,咽喉剑刃应声而碎。他吞下所有镜片割开喉咙,却发现涌出的不是血而是阮木落的三魂七魄。那些莹白光点绕着他脖颈编织出银链,末端竟系着二十岁那柄斩情剑的残片。
双生镜在子时轰然倾塌,阮木落用最后气力将他推入镜湖。言廖在坠落中看到真相:所谓医谷少主不过是自己的一缕命魂,真正的肉身早在三年前就化作护心镜,此刻正嵌在阮木落溃烂的心口。
湖底千面碎镜同时映出终局——阮木落抱着他空荡荡的衣冠跪在雪地,任由命镜将自己冻成琥珀。而言廖的残魂困在镜中,日复一日重演着为爱人戴上银纹面具的温柔瞬间。
三百年后,有盗墓者劈开冰层,惊见琥珀中相拥的骸骨已长出青铜并蒂莲。当第一缕月光照上莲心,整个镜湖突然开满带血梨花,每片花瓣都浮现着同样的画面:少年铸镜师跪在神前,将银簪与断剑交叠成同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