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楚楚失声惊呼,伸手欲阻,可终究迟了半步。那几名宫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哀鸣,顷刻间便没了声息。
楚楚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猛地别过脸去,压抑的呜咽声却还是从指缝中还是无助得漏了出来。
刹那间,这场夜间的骚动便惊动了整个宫闱。
脚步声与甲胄碰撞声由远及近,柴胡领着六名精锐侍卫火速赶至现场,目光第一时间就被地上的死尸牢牢吸住,难以置信地脱口出声:“大志?!”
柴胡猛地扭头看向一旁的楚楚,眼中充满了惊疑与混乱,“张……张大人!这……”
他话音未落,只见一旁的小北却已大步上前,在楚楚面前稳稳站定,抱拳躬身,“娘娘受惊了,此地怕是待不得了,还请娘娘随属下前去面见圣上。”
“娘、娘娘……?”柴胡像是被这两个字烫到了一般,猛地愣在当场,素日相处的侍卫总管怎的成了娘娘?!
乾清宫内,龙涎香幽冷。数名宫婢太监垂首屏息,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御医跪于榻前,为榻上的楚楚小心翼翼请脉,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朱棣端坐于一旁的蟠龙椅上,面色沉静如水,唯有一双眸子深寒似铁,搭在扶手上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紧握的拳背上青筋隐隐虬起。
小北立在寝殿门口颇为不安地摸了摸胸前令牌,他得到这枚金牌时就意味着拥有执行皇帝意志的生杀权力,他今天晚上应该没有做错。
整座寝殿被一种近乎山雨欲来的死寂所笼罩,压得人喘不过气。
三保把脸皱成只包子,拼命向小北飞着眼神,小北躲在暗处则连连摇头,示意他先莫要冲动。
那御医躬身回道:“禀皇上,娘娘只是误服了些蒙汗药,待服下一剂甘草绿豆汤,清一清余毒,静卧半日便可无虞。”
朱棣闻言,紧绷的心弦稍松,但汹涌的怒潮丝毫没有被缓解,只沉声令道:“传令,即刻彻查宫禁。凡与方孝孺有旧,心存悖逆或稍有嫌疑者,一经坐实,立斩不赦!”
朱棣话音如冰刃斩落,满殿宫人骇得魂飞魄散,殿内只余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不要!”楚楚三步并作两步踉跄扑至他身前,死死抓住他的袖角,声音颤抖却急切:“朱棣,不能!今晚这样大动干戈地查下去,牵连甚广,最后也尽是冤狱!……就此停止吧!”
“如眉!如果不彻查此事我如何能安枕?若是再放任一丝隐患,便是再将冷箭对准于你!”朱棣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眼底翻涌着后怕。
“可这样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把整个皇宫搞得人人自危,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楚楚仰着头,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声音几近颤抖。
“朱棣!……朱棣!……”楚楚狠抓住他的衣袖,试图唤回朱棣的一丝理智。
朱棣粗喘着气息,胸腔剧烈起伏着,伸出手臂一把箍住楚楚的腰肢猛地将她按入自己怀中,不容置疑地说道:“如眉,回到我的身边!我不能再将你至于险地!”
三保猛地抬起头来,聪明如他知道皇上这是提要求了,要是娘娘能应下或许事情就有转机了。
楚楚眸间微动,终是说道:“好……”
朱棣听闻楚楚应下,略叹出一口紧绷气息,又扬声道:“小北。”
小北听闻忙抱拳跪地,又听朱棣沉声道,“今日你护主周全,自即日起擢升你为锦衣卫指挥使,若再有此类事情发生,唯你是问!”
“属下领命!”
乾清宫的内寝终于安静下来。
楚楚一身素白寝衣,抱膝坐在床榻深处,纤细的身形裹在宽大的寝衣里,弱不胜衣。
朱棣缓缓走近,在榻边坐下,伸出臂膀将人揽入怀中。宽厚的手掌轻轻抚过楚楚单薄的脊背,仿佛要将自己的体温和想要给予的庇护,透过微凉的寝衣,一点点渡给她。
“终究是我连累你了。”
“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个逻辑,所有人都是各自有立场,连游达志也只是一个理想的殉道者,只是累积堆叠的仇恨和尖锐立场的冲突让这场屠戮爆发了。
“朱棣,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只是你可否答应我不再迁怒旁人,他们大多都是妇孺老弱,我向你保证,那些人的亲眷绝不是叛党逆臣。”
朱棣不容分说地拥着她一同躺下,扯过锦被将两人裹紧,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在一片沉寂中低沉开口:“别再担忧这些旁的了,今晚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楚楚精疲力竭,终是抵不住药力,呼吸渐渐变得轻缓绵长,将脸颊眷恋般地埋进朱棣坚实的肩窝,沉沉睡去。
大殿之外,小北正欲匆匆离去,却被身后疾步追来的三保招手喊住:“北侍卫留步!”
小北应声回头,眉宇间带着几分被事务缠身的焦躁:“督公还有何吩咐?卑职实在抽身乏术……”
他如今确实忙得脚不沾地,今晚上陛下将原先柳妃娘娘掌理的一应事务全都交给了他。这几日虽勉强理出了个头绪,可那位娘娘自有一套章法,手下虽尽是精兵强将,却个个不循常理、特立独行,实在难以管束。
三保面露踌躇,又凑近半步压低嗓音,话在嘴边滚了几滚才迟疑地问出口:“咱家就是想斗胆问一句……您可知这位娘娘……究竟是怎样的来历?”
“您问我,我问谁去?”小北简直想抬手挠头,当年这位柳妃娘娘就如同凭空出现一般,被爷带回府中,一夜之间便成了柳妃。同为男子,他自然看得出这不过是出拙劣的“美人计”,可他那位英明神武的主子爷偏偏就吃这一套!什么“将计就计”,说到底,根本就是“无计可施”!
“你如何不知道,当初这娘娘是你和小平姑娘带回来的,咱家在外头听得真真儿的!”三保按捺不住,声音压得极低,气音里全是惊疑,“她竟敢直呼陛下名讳!还敢当面驳斥圣意!这、这……这于礼不合,于制不符啊!”
他越说越急:“摸不清娘娘的来历根底,往后这差事可怎么当?该如何拿捏分寸?万一哪句话、哪件事不慎触怒,怕是掉了脑袋都不明白错在何处!”
小北听得心头也是一紧,却只能板起脸回道:“督公慎言!主子的心意岂是我们所能揣测的?我看,只管办好陛下交办的差事便是。至于其他的,少问、少看、少打听!”
……
翌日晨起。
晨曦微露,透过乾清宫寝殿高窗上低垂的软烟罗,将朦胧而柔和的光晕洒入重重帐幔之中。
楚楚在一片温暖与冷冽龙涎香交织的气息里悠悠转醒,身侧的锦褥早已空荡冰凉,唯余一道清晰的压痕和残留的体温。
“柳妃娘娘。”小平趋步上前,躬身立在榻边帐外,声音柔和。
如同冰水滴入滚油,这一声呼唤瞬间将楚楚从半寐的混沌中彻底惊醒。张无柳死在了昨天晚上的那场刺杀宫变中,现在她的身份是皇帝的妃嫔。
楚楚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滞涩与心头的惊悸,缓缓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