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转身下了楼,甫一入车辇,便见楚楚斜歪在窗边,一向身姿挺拔如竹的女子此刻饮了酒,倒真人如其名,似杨柳柔弱摇摆。
他还从未见过她喝过酒的样子,心里有些吃味儿。
朱棣坐回主位,再看楚楚衣服有些凌乱,估摸着是和老十九动手了,开口道:“你靠在窗边,仔细撞头。”
楚楚并不理他,全当没听见一般。
朱棣何尝不知她的心情,楚楚感觉到背后的那双目光注视了她许久,浅浅的,听他叹了口气。
马车缓缓地行驶着,有些颠簸。
待月亮又往西边沉了些,楚楚再一次回到了乾清宫。
朱棣先行下了车辇,一路静得可怕,大内侍卫陈列两侧,见得帝王回宫只是整齐跪地不发一言。
楚楚本跟在他的身后,可刚要踏入殿门,却犹豫了。
怎么又回来了?
朱棣察觉到楚楚没有跟上,转过身来便看她倔强得立在那里。
朱棣脸色显出有些不悦来,折回去又强势拽起楚楚的手,拉着她走了进去。
甫一进入,便见小平扑通一声跪地,惊惶道:“小平死罪!擅自带娘娘离宫,望爷责罚!”
如果说刚刚楚楚还借着酒意有些昏沉,那此刻她也怒了,“不准跪!起来!你是受害者,受害者不可以有罪论!”
说着,楚楚就要把小平从地上拽起来,可朱棣的脸色愈发阴沉,没有发话,小平哪里敢起来?只推拒着楚楚,劝道:“娘娘,您别说了……”
楚楚见劝小平没用,朱棣又往内殿而去,紧随着便说道:“朱棣!十九王爷当街调戏小平,欺压百姓,你不去惩罚谷王,为何要处罚小平?”
朱棣声音清冷,只开口沉声道:“我已严厉训斥了谷王,罚了他的奉银,让他回去闭门思过了。可小平擅自带你离宫,迟迟不回,也理当受罚。”
“我不过是回来晚了些就要连累小平,不公平!”
朱棣眉头一皱,问道:“你好端端的,为何要往宫外跑?就是因为季淑妃见了你?”
“你都知道……”楚楚口中喃喃,细想想也对,皇宫内苑有多少人又有多少双眼睛,她的行踪轨迹只需朱棣随口问问便都知晓了。
朱棣叹了口气又摇摇头,再一次谈到了这个话题,他很是费解,仿佛每次季淑妃一出现,他的如眉就跟一只刺猬一样浑身竖起来保护的铠甲,让他亲近不得。
“如眉,你别再与我置气了可好?”朱棣语气软了下来,又走近她,握住楚楚单薄的肩膀,轻声道:“我也罚了那些妃嫔三月的禁足,近些时间她们碍不着你了。”
楚楚一时震惊,瞪大了眼睛不解道:“朱棣,你为什么要处罚她们?她们做错了什么?……就是因为你是皇帝,所以错处永远都在别人身上吗?”
楚楚的一句话彻底点燃了朱棣心中的怒气,好像有一口浊气堵在心头,上不来下不去,朱棣本欲厉声呵斥,可看见楚楚那张已经含泪的双目又发不出火来,最后只是质问道:“这是什么混话?”
“朱棣,在遇上我之前,你有很多个妻子,你和她们在一起,这并无错处。可如果在你遇上了我之后,她们就遭到了你的抛弃,这一点我不能接受。”
她好像一直在这个问题里兜兜转转绕个不停,果真如那句话一般,上天予你课题,你如果完不成就要一直遇到,直到把它解决。
面前的女子哭得不能自已,似已接近了破碎。朱棣不明也无法理解,可看到楚楚这个样子,又好像碎在了他的心上,“……如眉,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呢?如果你是为了那些妃嫔和我置气,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我也处罚了她们。”
“更何况,她们不是妻,只是妾。将来有一日,她们迟早要跪着给你敬茶,你说的每一个字,她们也都只有听和从的份儿,不可违逆。”
朱棣极力地解释着。
楚楚后退了几步,抹了抹眼泪,只转过脸去,不再看他,“朱棣,我在这里不自在,你让我回大内任职时在宫外买的屋子吧,我想冷静几天。”
说着,楚楚就要离去,朱棣怒气翻涌至心头,一把拽住楚楚,怒道:“不准走!”
楚楚再也止不住眼泪,放声哭了起来,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颗颗落下。
到底是为什么在当天游梦仙枕开启的时候她没有追过去,她属于21世纪的香港,根本就不属于这里,朱允炆才是这里的人。
张楚楚,你是不是脑子里进水了!
朱棣感觉到她哭得更大声了,好似心中有千万般的委屈,他无法,只好拥着她抱着她,任由她发泄。
可是如果放她离去,他确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楚似是哭累了。
待她心情平复,朱棣握起楚楚的手,本想让她坐至身边,可还是想和她凑得再近些,便拉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朱棣一手环住楚楚的腰,一手抚着她的头发,感觉到楚楚缩在怀中依然在抽抽搭搭的,垂首而看,目光在楚楚姝色的脸上逡巡。
“看你这几日郁郁寡欢,哭出来也好,下次不准再这么哭了,伤身体。”
他只知她清丽淡雅的模样,经过小平一打扮,原来浓艳姣美也是适合她的。
想到此时此刻楚楚只安静得属于他一个人,朱棣的心情就又好了些。
朱棣抬手将楚楚额边碎发别至她的耳后,每次捧向楚楚的脸颊都是这样的小,他的手指滑过她的脸侧,又看到了那双几近破碎的目光。
“如眉,你心里不悦,可是因为看见了那些女眷的缘故?如果从此以后你再也见不着她们了,会不会畅快些?”
楚楚看向朱棣,又不解他的意思,想了想,忽然怕他起了杀心,赶忙道:“不!朱棣!和她们没关系!……只是,宫内总不如外面大……”
“等年节过后,我们便启程回北平,那里有广阔的马场,再往北有无边的草原,到时候我陪你去跑马射箭,这样可好?”
楚楚一愣,问道:“北平?北京吗?”
朱棣一愣,喃喃道:“北京?……京师首善,天子宸居……果然不就是北京吗!”
朱棣扬声大笑,随即在楚楚脸侧落下一吻,尤为骄傲道:“朕的柳妃颇有诸葛之智!”
楚楚肚子轻轻响起,朱棣一愣,歪头问道:“没吃东西?”
楚楚讷讷点了点头,秦王烤得鸭子的确没法吃。
朱棣对外扬声道:“小平,传膳。”
“是!”跪在外面的小平赶紧站起,皇帝唤了,便意味着不用再跪了。
没一会儿,小平便带着婢女端上来松菌豆腐、鸡汁笋片、雪霞羹、煨冬瓜、莲子薏米粥,皆是一众清淡可口的菜式。
楚楚肚子里没食,早就被酒搞得胃口里上下翻滚,头也昏昏沉沉的,刚刚又哭过就更加饿了,看见吃的便赶紧吃了起来。
朱棣守在楚楚一旁,见她进得香,心情也跟着大好。
用过了膳食,看样子朱棣也没有开口再让楚楚回西宫,楚楚也只好沉默不言,换上了寝衣便紧着缩进了床榻上。
她累得很,很需要休息。
小平唤着婢女收拾着外殿,拿起楚楚的衣服竟从里头掉落出个糙布做的香囊来。
正在更衣的朱棣也是好奇,看那不似宫中物件,打开来看,里头竟装着植物的种子,便问道:“这是什么?”
小平忙躬身回道:“回爷的话,这是娘娘从农户处买下的玫瑰花种子。”
“玫瑰花种子?要这个做什么?”
“小平不知,只是白天里娘娘在御花园里说是要找红色的玫瑰,这才看见了其他几位娘娘……后来见宫里没有,才到宫外去寻……”
朱棣细想了想,才惊觉是自己疏忽了。
她爱花,曾经在燕王府总会用水清供鲜花,哪怕曾经下榻的客栈也摆了鲜花,日日更换,从不改变。
摸黑轻声上了床榻,朱棣把楚楚捞在了怀里,听女子睡梦中咕哝言:“朱棣,我好累……”
这是明显的拒绝了,朱棣听了倒也不恼,附在楚楚耳边说道:“今晚就先放过你。”
随后的,便安稳抱着她入了眠。
只要她不离开,怎样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