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身要术

朱棣近来极为忙碌，新朝初立，百废待兴，他将全副心力都投入了他的帝王事业。

　　每日晚间归来，常仍带着未批阅完的奏疏，不同的是，他已将理政之处挪至了乾清宫寝殿。太监们需将成摞的折子自乾清宫西暖阁搬至寝殿，待他朱笔批红后，次日凌晨再原样搬回。

　　如此周折，只为能省出更多时辰与楚楚共处。

　　这般安排，苦的却是下面伺候的人。小平作为贴身宫婢，从不敢懈怠，每每跟着一宿宿地熬。

　　她需时刻留意更漏，及时更换凉透的茶水，备好温热的巾帕，小心剪去烛芯结出的灯花，确保陛下眼前始终明亮，像是个无声的影子，在殿宇深处悄无声息地忙碌，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声响。

　　这一切，楚楚都看在眼里。那日谷王当街欺辱小平的场面，如同一根刺，始终扎在她心头。

　　朱棣身边亲随个个身怀绝技，小平亦然，别看她平日一副乖巧模样，真动起手来，功夫路数丝毫不逊于男子。

　　可这个时代的尊卑纲常，如同无形枷锁，牢牢禁锢着她的本能，要她时刻谨记身份，隐忍退让。

　　小平虽非楚楚的血亲，却是她来到这陌生时空后，第一个对她毫无保留释放出善意的人。当初朱棣疑心她来历不明，形同刺客，唯有小平敢为她说话。

　　这份情谊，楚楚一直铭记于心。

　　楚楚留意到唯有在作为燕王亲随时小平才会佩上那柄长剑，一旦回归后宫掌事的身份，剑刃便只能闲置深宫。

　　既然无法立刻扭转那根深蒂固的尊卑思想，那么赋予她多一分能贴身藏匿，关键时刻足以保命的能力，总是好的。

　　这日午后，见小平伺候完午膳又要忙里忙外不得歇息，楚楚叫住了她，状似无意地试探：“小平，你惯用长剑，但是进出往来多有不便，有没有想过换个武器？比如像短匕首之类的，好藏匿在身上，杀伤力也很强。”

　　小平一时未能领会其深意，只老实回道：“回娘娘，奴婢……没学过匕首之术。”

　　“没学过，我可以教你。”楚楚语气温和却坚定，眼中带着鼓励的笑意。

　　楚楚在心中已有了清晰规划，她想像当年在警队受训那样，为小平量身打造一套训练，不求华丽缠斗，只求在极端险境下，可以快速解除对方战斗力甚至致死，最后得以脱身。

　　为此，楚楚特地向朱棣请准往文渊阁广览典籍。作为王朝最为恢弘的藏书之所，她相信，再没有比那里更能让她寻得所需知识的权威之地了。

　　文渊阁位于宫城东南，毗邻文华殿，乃是宫中禁地，寻常宫人不得擅入。其门晨启暮闭，有翰林官轮值看守，内中藏有天下典籍，经史子集，分门别类，浩如烟海。

　　自此，楚楚便开始了早出晚归，埋首书海的日子。

　　文渊阁深处，楚楚常独坐一隅，身侧重重叠叠堆起的古籍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淹没。凝神翻阅之时，时而提笔在一张宣纸上疾速勾勒，神情专注至极。

楚楚对照《灵枢经》中的人体经络图，以细毫笔在一旁摹画出更为精准详实的人体轮廓；又从《洗冤集录》中摘录所有关于致命创伤的记载，逐字研读。时常能听见她对着书卷低声喃喃：“'中府云门，肺之所期，刺深重伤及血脉……'这个地方好像是锁骨下方的动脉……'太阳之脉，贯臀入膈……伤之则痿厥'，这描述倒与坐骨神经受创的反应挺像的……”

　　夜色深浓，朱棣沐浴完毕，周身带着清冽的水汽与松香，乌黑的长发半湿着披散在肩后，寝衣领口微敞，露出结实的胸膛。他踱入内殿，目光便急切地寻向楚楚，带着毫不掩饰的思念与渴望。

　　然而楚楚仍沉迷于她的书山墨海之中。寝殿的书案上，奏疏旁又摞起了另一座小山般的医书、兵书、律典。

　　朱棣见状不由失笑，放轻脚步走近，语带宠溺与一丝无奈调侃道：“看你这般废寝忘食，倒比我这皇帝还要忙碌几分，俨然一位女诸生了。”

　　朱棣目光扫过摊开的册页，上面绘着精细的人体图样，旁注密密麻麻，又见案头摆开的《洗冤录集》、《黄帝内经》、《灵枢经》、《孙子兵法》，甚至还有《本草纲目》，各类典籍庞杂无比，不禁好奇问道：“你近日似乎专攻医道与刑律之学？”

　　楚楚这才从沉思中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忍不住抱怨道：“我想为小平绘制一本防身图册，需要查阅各类学问。可这些都太过分散杂乱了，单说这人体，医家论经络，武家讲穴位，刑名验伤痕，农家甚至还有针对牲畜要害的记载……想要将这些知识理出头绪，耗费的工夫实在惊人。”

　　楚楚心中暗叹，若此时有部百科全书该多好，或者，再直接些，有个Google搜索引擎便万事大吉了。

　　朱棣听她缘由，心中倏然一软，看着她疲惫却认真的侧脸，只觉得她这份为身边人筹谋的用心格外善良珍贵。

　　他温声道：“你对小平这般上心，是这丫头的福气。”

　　说着，他伸手轻轻抽走楚楚手中的笔，随手掷在案上。未等她反应，便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拉起，带入自己怀中。楚楚轻呼一声，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朱棣已经俯身在她耳边低语：“这些书册明日再看也不迟。”

　　他的声音低沉而磁性，带着沐浴后的慵懒和不容拒绝的强势。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让楚楚不由自主地轻颤。

　　朱棣低笑一声，打横将她抱起，大步走向床榻。明黄的帷帐被放下，层层叠叠，将外界的明亮与案上的书册都隔绝在外。烛光透过纱帐，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朱棣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目光深邃而灼热，低声道：“忙了一整日，只有此刻抱着你，才觉得真正舒心。”

　　他的吻细细落下，从额头到眉眼，再到唇瓣，温柔中带着积攒对她的渴望。楚楚原本还想挣扎着说要去看书，却在这样缱绻的柔情中渐渐软化，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回应着他的热情。

　　夜色渐深，帐内温情脉脉，一室旖旎。

　　……

　　这本《护身要术》图册成在小半月之后，楚楚把这本册子交到小平手上，笑道：“你有三天的时间把这本册子上的东西牢记，三天之后我就考你背默。”

　　小平翻着图文并茂的册页，只见上面采用类似经络图的简笔人形，在关键部位用朱笔精确圈点标注，旁边用小楷注明效果和警告。

　　小平看着密密麻麻的注解，不由得苦着一张脸，“娘娘，这上面的东西也太多了，要背下来谈何容易啊？”

　　楚楚看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忍俊不禁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背对了没有赏赐，但是背错了有处罚。”

　　“啊？还要罚？”小平睁大了眼睛，委屈地嘟囔，“……小平甘愿受罚，娘娘要小平跪多久？”

　　楚楚惊讶地挑眉，“谁要罚你跪了？”

　　楚楚故意板起脸，眼中却藏着笑意，“我想好了，罚你月钱，背错一处罚一钱，背错三处直接扣光。”

　　“啊？”小平张大了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从来没这么罚过……”

　　楚楚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亲昵地戳了戳她的额头，“所以你要好好背，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