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眉!”朱棣一声惊呼,但见那冒着热气的滚烫茶水尽是倾洒在她腿上。
楚楚几乎顾不上疼痛,只是把脸皱成一团,脑子里轰鸣作响。
……姚广孝,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离星辰远一些方可无虞?他知道些什么,如果知道又知道多少?
“全都退下!”
朱棣呵退众人,只把还在愣在原地的楚楚打横抱起,匆匆而去。
“三保,传御医!”
绕进了内殿,三保想了又想,想起娘娘是被茶水烫了,难免要看到身子,传来那些老头子定是不便,于是乎便唤了女医。
朱棣把还沉浸在呆愣中的楚楚放到软榻之上,也不知道她烫在了何处,急切道:“让我先看看。”
说着,朱棣便要去扯楚楚的腰带。
楚楚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外头还立着婢女。
这青天白日的,楚楚慌忙按住朱棣的手,往后瑟了瑟,道:“不是什么大事,你别紧张。”
朱棣坐在一旁,心中又有火气,只怒道:“该死的奴才,泡茶不知轻重,烫伤了娘娘!”
听得帝王如此,泡茶的婢女慌张跪在外间,只一味叩头,并不敢抬脸,“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楚楚向来心疼这些入宫当差的婢女,都是一群十几岁年纪的孩子,什么事情也不懂,本该是高高兴兴上学读书的青春年华,在这里却要活得战战兢兢。
“朱棣,我真的没事,你这么大火气,搞得大家都很怕你。”
他们本该惧怕他。
朱棣看向楚楚眼中的恳求,无奈摆了摆手,呵道:“下去!”
“谢皇上隆恩,谢娘娘……”
那婢女紧着退下,生怕迟了便小命不保。
女医和婢女擦肩而过,提着药箱走了进来,又跪在外殿。
小平轻声说道:“皇上、娘娘,女医到了。”
朱棣没再多言,只道:“进来看诊。”
那女医绕过檀木雕花屏风,目不斜视,只跪在床榻边上,低眉顺眼,“娘娘可否宽衣让属下看看伤势?”
楚楚有些感慨,为了活命不惹怒主子,从上到下时时刻刻都能管住自己的舌头和眼睛,当真自有他们的一套生存法则。
见得朱棣不动地方,楚楚有些尴尬,“你不出去吗?”
朱棣愣了愣,终是回避到了外间。
三保看着朱棣真的立在了外间,也不敢抬眼,只是皱了眉头。
其实他不是很懂宫里的这个主子,帝王妃嫔数不胜数,无论再得宠,也不过是让皇帝多予些赏赐罢了。
但是敢这样直怼皇帝的,只有她一个。
楚楚脱去衣裙,白皙的大腿肌肤上红了一片,确实有些火辣辣的疼,但是也没有朱棣紧张得那么严重。
女医给楚楚上过了药膏,便出去回禀了。
“皇上,娘娘腿上确有烫红。这几日需得日日涂药于红肿处,不日便可恢复。”
朱棣微有点头,“下去吧。”
朱棣重新回到內殿,楚楚已重新穿好衣衫躺在榻上,眼神空洞无光看着格子窗,阳光斜斜透了进来打在她的身上,静谧安详。
朱棣坐在一侧,他自是知晓她心中所想,刚刚若不是急忙抱她离开,她这样有自我又倔强的人,估摸恨不得揪住那姚广孝问出个所以然来才好。
朱棣有些焦躁也有些沉闷,他其实并不想知道她的过去,只想她从今往后不受任何磋磨,在他身边欢快无忧得过下去便好。
“朱棣,姚广孝……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果然,她还是没有放弃这个问题。
“你对他似乎很好奇?”
楚楚勾了勾唇,“能够在当众说出凤命所归,他挺敢的。”
“如眉,他不是胡乱说的,”朱棣的语气甚是郑重,又握起楚楚的手,言道:“你会是皇后,会是我唯一的妻子。我说过,我要这万里江山便是想与你共享。”
他想予她一切,至高无上的权力,举世无双的荣华,万人敬仰的地位……有了这一切,她在这里便不会受到任何的磨难,她就能在这里欢喜得与他长久相守。
……
建文四年已然从历史上消失,这一年是洪武三十五年。
朱棣下诏,翌年七月初一,为永乐元年。
楚楚近日发觉到宫中之人于她愈发敬畏,甚至到了惧怕的地步。
小平把一切都打点得很好,哪怕是宫中年纪过了半百的老嬷嬷,在小平面前也要弯腰陪笑。
楚楚知晓,这一切都是源于朱棣说的那句“甚合朕意”。
而小平作为宫里最受宠娘娘身边的掌事,自然身份也就不同了。
小平做好了一碗红豆年糕汤和几道清淡菜色,放在雕花漆金的乌木食盒中,笑着道:“娘娘,我听三保说皇上又把自己关起来和朝臣们议事,中午也没用膳……”
“所以,又让我去送饭?”
不是“又”,是没人敢。
小平把脸皱成了只小包子,皇帝在议事,没说用膳,哪个敢去劝?除了他们的娘娘。
自从上次朱棣亲自召了楚楚入了奉天殿,楚楚仿佛就得到了特权一般,进出往来无人敢拦。
不过今日楚楚也不是故意要听壁角的,只是这次吵得尤为激烈,好像是在骂什么人。
她端着食盘,立在奉天殿后头,只听朱棣在一群聒噪的朝臣中,缓缓开口,语气淡漠威重,“姚先生以为呢?”
又是那个姚广孝,楚楚不禁将身子更是往里倾。
“回陛下,正所谓兵不厌诈,若陛下用伏兵计,或许能将铁铉生擒。”
朱棣顿了一顿,又似是十分信任道:“就听先生的。”
“只是陛下,那铁铉怕不是与方孝儒等乱臣贼子一样,冥顽不灵。”
不知哪个臣子如此没有眼眉提起了方孝儒。
朱棣目光逐渐阴寒下来,当初那铁铉竟用高皇帝的画像戏弄于他,此等屈辱,令他不耻。
“那就要看他骨头到底有多硬了,他若是肯降,朕自当念及他的忠义,既往不咎。他若是不肯……”
朱棣恣睢薄凉、阴戾狠绝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着,没有人敢再说话,所有人也都紧张得吞了口口水。
楚楚觉得朱棣的语气很阴冷,又似曾相识,这让她想起来那晚识破烧焦尸身并非朱允炆而被朱棣一剑封喉的小兵。
朱棣也是这个样子,语气在阴狠中要了那小卒性命。
有寒气在楚楚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掌心中也跟着微微冒汗。
有时候她也想过,那个对她温柔缱绻,不会与她说半句重话的朱棣,和那个能一怒之下伏尸百万、血流成河的朱棣,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呢?
若有朝一日她也惹恼了朱棣,是否也会落得和那些人一样的下场呢?
三保本是见得帝王不食是想要去请楚楚的,却没想刚出了门便遇上了小平,回来了更是没想到楚楚躲在殿后。
“娘娘?……”三保没走脑子唤了一声。
大殿中议事的声音戛然而止,但听朱棣一声呵道:“都退下!”
朱棣出现在楚楚面前,温和而笑:“如眉,你怎么来了?”
三保赶忙接过楚楚手中的食盘,紧着摆放去了。
“怕你没吃午饭,所以送些来。”
楚楚有些尴尬笑了笑,朱棣也顺言道:“你这么一说,确实才想起来,已经过晌午许久了。”
朱棣拉着楚楚的手往前殿而去,上了御座台,朱棣便把楚楚往龙椅上带,让她坐在身边。
楚楚第一次坐龙椅,硬硬的,虽然放了软垫子,坐着也不舒服。
抬眼看到案上散着的几本奏折文书,旁的她不识得,却看见了文书名单上俱是建文遗臣,而那些人名无一例外皆用丹笔朱砂勾去了名单。
朱棣有些慌乱得合上了册子,“都是些判党逆臣,别看了,污了你的眼。”
楚楚神色哀戚,开口问道:“朱棣,那些阻碍你皇位或是质疑你皇位的人,都会被你杀掉,对么?”
其实她不该问这个问题,明明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
就算是朱允炆又如何呢?
那个对小玩子一往情深的阳光大男孩,在登上皇位后亦是变得冷酷专制起来,湘王被逼自焚,周王、代王、岷王、齐王被废庶人,所有藩王诚惶诚恐。
都是因为这把龙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