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最近发觉时不时的似有一双眼睛总在暗处看着自己,有一回看清了,是个脸生的二等宫婢。
本想问个清楚,但最近风声似乎特别紧,楚楚发觉近来宫人神色惶惶,人人如惊雀般不知畏惧着什么。
虽说心有疑惑,奈何那小平也是嘴严实,处处哄着她,瞒得密不透风。
楚楚无法,只好选择视而不见,安安生生在树荫下摆好了躺椅午憩。
小平看楚楚这副模样很着急,从心底着急,时不时旁敲侧击便问问既然皇帝不来,为何楚楚不去呢?
楚楚觉得也是在理,就像朱棣说的,他们两个总要有一个愿意先走向对方。
等睡醒了午觉,就去给朱棣送个下午茶好了。
楚楚这样想着,便把毯子往身上扯了扯,闭上了眼睛。
“呸,狐媚惑主!既没有家世,性子又拗,失了恩宠,连带着我们都要跟着遭殃!”
“你就少说两句吧,你的脸刚好点……要让小平姐知道了,又要罚你了。”
楚楚倒也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实在是她们抱怨的声音有点大,好像是故意要她听见一样,估计那个被小平处罚的婢女应是前几天故意把没泡开的茶送上来的那个。
“怕什么?我伺候的主子比你们可多多了,皇上看哪个妃嫔不是图个新鲜就扔在脑后了?我看她就是不知检点,前几日夜半私会锦衣卫,陛下恼怒,那锦衣卫被她连累没入诏狱,他的家里人也被送进了教坊司,岂不是都跟着遭了殃?”
楚楚睁开了眼,也睡不下去了。
进了屋子慌忙便脱下衣裙换上了男装,把珠钗均是卸了挽了起来,她的脑子里也开始迅速转动。
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去求朱棣,可这条路很快就被她否了,他们两个还在闹别扭,说不定她去问了还会弄巧成拙。
第二个反应是去诏狱,但是楚楚也很快便冷静下来,以她现在的身份,也不合时宜。
柴胡的小妹有心疾,若是被入罪,恐怕很危险,当务之急应该去看看那姑娘才对。
“娘娘!您要去哪儿?”小平从外匆匆而来,一脸慌乱。
事到如今,楚楚也不打算再和小平虚与委蛇,只扬了脸问她:“教坊司不是在重大节日庆典中负责皇宫戏曲表演的官署吗,为什么人人惧怕?柴胡呢?怎么没人告诉我这些?”
小平看已是无法瞒住,慌忙跪地,祈求道:“娘娘,小平死谏,您的身份贵重,那个地方您不能去。”
楚楚心里隐约猜到了她说的是什么意思,甚至就在刚刚,她也想过,是不是应该对这件事情视而不见。
终归都是朱棣为了震慑朝纲搞出来的一系列举措,她何必横插一手,兴许最后还要和朱棣之间生了嫌隙。
可是曾经朱棣入狱,她的第一反应也是救人,那些人、那些事,活生生摆在眼前,让她怎么可以选择无视?
小玩子曾说她“感情用事”,并且十分乐意看到她这个警察“感情用事”。以前的工作纪律当然不允许她这么做,所以她学会了一切用法律说话,可在这个时空所有的规矩尺度都出自皇帝一人之口,楚楚一直在适应这个生存规则,现在看来她适应得真的不是很好。
“小平,柴胡曾与我有过一段交情,他的身世可怜,家中只有一个妹妹。无论怎么样,这次也有被我连累。你让我去看看吧,哪怕去打点一下也好……”
楚楚的语气几近恳求,小平皱着脸,生出舍命陪君子的勇气来。
……
教坊司位于武定桥东南侧富乐院之中,穿过人声鼎沸,叫卖声不断的街头,便到了这官营十六楼。
一个富贵迷人眼又奢侈无度令人流连忘返的地方。
楚楚寻到了富乐院,华灯初上便都开了门,姑娘们的香风传到街上。
小平化作男子的模样跟在楚楚后头,她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刚一入门,便有眼尖的妇长迎上,见得楚楚上下一阵打量,并非是寻常人家的,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来这里找乐子来了。
那妇长面容堆笑,“这位公子,看您气度不凡,您是第一次来?”
楚楚语气沉沉,“我想找一个姑娘。”
妇长拿了团扇掩面一笑,“来我们这儿都是找姑娘的,您找哪个?”
“应是前几天刚来的,乃是锦衣卫柴胡柴家的妹妹。”
“哦,那个啊~”妇长笑道:“那姑娘倒是生得俊俏,就是身子不大好。您等等,我给您唤去。”
那妇长一走,便有小斯迎上,小平递出白花花的银子给过去,吩咐道:“快去准备无人叨扰的雅间,我家公子不喜人打扰。”
这话一出,那小斯便明白了,来这里的非富即贵,都是朝中这个官那个员的,虽不知来人身份,但个个都得罪不起,“公子请随小的来,酒楼旁边有特地辟出来的门,直通顶楼。”
楚楚微微点了头,跟着他去了。
鹤鸣楼拔地而起,四层楼高的酒楼可将应天府夜景一览无余。
楚楚坐在屋内很是焦急,不多时那柴家小妹便被带了过来。
那妇长甚是规矩得替楚楚带上了门,柴家小妹也扑进楚楚的怀里,满是委屈,“张大人,哥哥说你是女孩子,还说你现在是宫里的娘娘,你能救救哥哥吗?哥哥被上面抓走了,说是犯了过错。”
哪里是犯了什么过错,是她那晚连累了他。
楚楚心疼得摸了摸那柴小妹的脸,问道:“你哥哥那边我会再想法子。你呢?你怎么样?”
“妇长想让我伺候官老爷,但是看我身子孱弱便一直把我和那些朝廷钦犯的家中女眷关在一起,我也不知道……”
正待楚楚疑惑,忽听外头一声女子尖锐的惨叫,又听巨大的一声“砰!——”
门外一片哗然,有人大喊道:“死人了!死人了!”
“怎么回事?”楚楚不明所以,推门走了出去,才看见一妇人浑身赤裸,下体皆是鲜血,从四楼坠下当场坠亡。
“这死的是谁啊?”人群中有人问道。
“这是铁铉之妻吧?”
“你是说?!……那个被陛下在朝堂割去鼻子耳朵喂他吃下,又施以磔刑烈火油烹的铁铉?”
那说话的人脸上似看到了厉鬼般恐惧,不敢再多说一句。
楚楚身子一阵踉跄,几近站不稳当,还好被小平扶住。
有恶寒之意从她身上蔓延到全身,胃口里突然间翻江倒海起来,下意识捂住了口鼻,楚楚看向四周,几乎每个人都做了和她一样的举动。
前几日他说他要出去一趟,不日便归。他去了江南,听了姚广孝的建议,在淮南生擒了铁铉。
那个温柔多情在临走前还与她床榻缠绵叮嘱她要好好等他回来的帝王,转眼间便活活虐杀了一个人。
朱棣,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楚楚看不清楚。
双目猩红地回过头去看向小平,小平慌张垂下了头,原来她也是什么都知道,楚楚也终于明白了这些日子到底是为什么人人如惊雀般畏惧。
“哎哟,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这不是徒生晦气嘛!”那妇长掩着扇子而来,嫌恶往下看了一眼,交代道:“啧,还不赶紧去把尸体扔去城外喂狗!别在这儿碍了各位爷的眼!”
从隔壁雅间走出一玉冠男子,衣衫不整,面色不悦,妇长连忙笑迎了上去,“爷,您消消气儿,新来的不懂规矩。”
是谷王。
楚楚后退了两步,把自己往人堆里藏了起来,又听谷王大骂道:“不识好歹!铁铉不是还有两个女儿吗?都给本王送来!”
“哎呦我的爷,他那大女儿尚可。不过那小女儿才四岁,还是个娃娃,恐怕还得再等几年。”
谷王一听便来了精神,“娃娃?有意思,本王就喜欢嫩的,给爷带上来!”
王爷既然发了话,妇长自然应下,一头是被朝廷钦点的罪犯,一头是天潢贵胄,两厢孰轻孰重都看得明白,“是是是,您稍待。”
楚楚看见两个小孩子被强行带了过来,大的看起来不过才十岁出头,小的如那妇长所言,才四岁的年纪,是被人抱着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