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纸与猫

水汽氤氲的暖阁里，那面一人高的落地铜镜静静立在池边，镜面被白雾蒙了层薄纱，却仍清晰映出两道交叠的身影。

　　朱棣从身后拥着楚楚，下巴抵在她微扬的颈窝，两人的影子在镜中融成一片。

　　楚楚微垂着眼，长睫上的水珠在暖光下闪着碎光，她抬手想去够池边的酒盏，腕子却被他轻轻扣住，顺势带得身子往后一仰，镜中便晃出她眼尾那抹勾人的红，还有鬓边湿发垂落时，衬得肌肤愈发莹白的模样。

　　铜镜里，他的指尖划过她裸露的肩颈，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她微启的唇瓣似含着水汽，在他靠近时轻轻颤了颤。

　　雾气在镜面上缓缓流动，将两人的轮廓晕染得愈发模糊，却又偏偏让那眼波流转的媚态，在朦胧里显得愈发清晰。

　　……

　　软榻上的锦缎被揉得皱成一团，沾着未干的水汽。

　　楚楚侧蜷在朱棣怀里，胸口仍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气若幽兰的轻颤，鬓边湿发贴在泛红的颊边，浑身软无力，指尖都似是抬不起来。

　　朱棣的喘息甚至比她更重些，胸膛随着呼吸上下起伏，掌心却没歇着，指尖带着薄汗，顺着楚楚光滑的脊背缓缓摩挲，从肩胛滑到腰侧时，还能摸到方才动作里留下的浅浅红痕。

　　楚楚被他摸得身子发僵，又往他怀里缩了缩，仰头看他时，眼尾那抹红还没褪去，声音带着刚平复的沙哑：“你这年纪……怎么精力还这么好？……”

　　话音刚落，朱棣的动作猛地顿住，垂眸看她的眼神瞬间沉了沉，指尖攥着她腰侧的软肉轻轻收紧，语气紧绷道：“怎么，你是嫌我老了，连这点力气都觉得多余了？”

　　楚楚被他攥得腰侧发酥，反而往他怀里又蹭了蹭，指尖轻轻在他的胸膛划着圈圈，眼尾还带着未散的潮红：“哪有嫌你老？我只是……”

　　话说到这儿，楚楚忽然顿住，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

　　后面的话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分明是自己比他小了十岁有余，却总在他怀里贪得无厌。

　　朱棣瞧着楚楚这副羞赧模样，眼底的紧绷渐渐化了，翻身将人轻轻压在软榻上，掌心贴着她后腰的软肉缓缓摩挲，声音低得像浸了蜜，“……是喜欢？”

　　软榻上的两人几乎未着寸缕，肌肤相贴时，心跳纠缠在了一起。

　　楚楚没有躲，反而主动伸手揽住朱棣的脖子，将柔软的唇瓣凑过去，在他唇角轻轻印下一吻，“朱棣，我爱你。”

　　这话落进耳里，朱棣的动作猛地顿住，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这般直白又坦荡的话，他还是头一回从她口中听见。

　　不过一瞬，喉间忽然涌上滚烫的热意。朱棣没再说话，只伸手扣紧楚楚的腰，低头便含住她的唇，急切的吻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像是要把这三个字都一并揉进骨血。

　　……

　　温泉行宫的日子如浸润在温暾的泉水中，连光阴的流逝都变得绵长而模糊。

　　白日里，楚楚伏案绘制手铳图样，朱棣便在一旁相伴，或递上一盏温热的甜浆，或拂去图纸上不慎沾染的炭灰。

　　若逢晴好，二人便沿着海棠小径漫步，朱棣总会自然而然地抬手，为她拂去悄然落于鬓边的花瓣。

　　暮色四合时，共浴汤泉，氤氲水汽间，他为她揉按酸胀的肩颈，她则就着朦胧水汽在光滑的石壁上勾勒着齿轮的雏形，时有低语轻笑混入潺潺水声。

　　如此闲适四五日，直至京中急报传来，打破了行宫的宁静，銮驾方才匆匆启程回宫。

　　一回到西宫，楚楚便立刻扎进了工房，仿佛要将行宫中耽搁的进度全力补回。

　　改良手铳正值关键，一众匠人皆等着她的新图纸来定最终尺寸。她几乎是废寝忘食，从晨光熹微到星斗满天，身影始终伏于案前，只有烛火映照着她专注的侧脸与飞舞的笔尖。

　　连膳食都需贴身宫女小平再三催促，端至工房，她才肯草草用上几口，心思却多半还系在那些未完成的线条上。

　　朱棣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下虽疼惜，却并未多劝，他深知她骨子里的执拗与对此事的看重，那是一种他既欣赏又无奈的责任感。

　　于是，朱棣只每日黄昏必至，不容分说地拉她出了工房，于庭前院后漫步片刻，看夕阳余晖为宫墙镀上金边，亲手为她揉捏僵硬的肩颈，助她松快几分。

　　这日暮色渐浓，朱棣却未如往常般催促。他自外间而来，步履轻快，眉宇间带着难掩的悦色，仿佛揣着极好的秘密，一入门便握住楚楚尚沾着些许炭墨的手，温声道：“瞧你近日辛劳，给你带了样你定然会喜欢的物事。你说过的话，我一直记在心上。”

　　楚楚愣了愣，笔尖还停在图纸的尺寸标注上，她说过什么，她怎么不记得？

　　正好奇是什么，就听朱棣已朝殿门方向扬声道：“拿进来。”

　　一名宫婢应声而入，怀中抱着一只通体纯白的猫儿。毛色如初落的新雪，蓬松柔软，无一丝杂色，在殿内渐亮的宫灯下，那身皮毛竟似泛着莹润的光泽。

　　更奇的是那双眼瞳，一只是澄澈如秋日晴空的湛蓝，一只是流光溢彩宛如蜜糖的琥珀，此刻正带着几分好奇与懵懂望过来，顾盼间灵气逼人，确是十分稀罕的品种。

　　楚楚愣在原地，惊讶问道：“给我的吗？”

　　朱棣眼底笑意加深，语气愈发温和：“给你寻个解闷的小玩意儿，也好陪你。”

　　立在殿门边的三保暗暗拭了拭额角。

　　这猫乃前几日蕃国新贡的珍品，猫儿房仅此一只，价值何止千金，喂养需得专人，饮食起居比个主子还精细，性子也极为骄矜。

　　原以为是陛下偶然起意，瞧着稀奇，不想今日刚亲自去猫儿房挑定，晚间就迫不及待送到了西宫，这份突如其来的用心，着实令他咋舌。

　　那猫儿被驯养得极好，丝毫不怕人，宫女刚将它轻柔地放在铺着软垫的地上，它便竖起蓬松如拂尘的长尾，尾尖优雅地轻轻一勾，迈着从容的步子，径直朝楚楚踱步而来，甚至还仰起头，用脸颊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裙角。

　　她真的没说过想要养猫，都怪小平耳背。

　　楚楚抬眼迎上朱棣期待的目光，温柔朝他笑道：“谢谢，我很喜欢。”

　　“它有名字吗？”楚楚问那名宫女，显然对这猫很是满意。

　　宫女恭敬回话：“回娘娘，尚未取名，恭请娘娘赐名。”

　　楚楚略一思索，想起那个遥远的，已经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玩笑，眼中闪过一丝唯有自己才懂的怀念与戏谑，轻声道：“就叫‘薛定谔’吧。”

　　朱棣闻言挑眉，带了几分好奇：“这名字听着，倒像是个人名。”

　　那猫儿似有所感，软软地“喵”了一声。

　　朱棣见状，不由失笑，摇了摇头，不再深究这名字的来历，只摆了摆手示意。

　　那宫女便极有眼色地重新抱起得了名的猫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自这日起，薛定谔便成了楚楚跟前形影不离的小尾巴。

　　每当楚楚伏案凝神，描绘那些精密的铳管与机括时，这团雪白的身影总会跃上案头，不是四脚朝天地袒露着柔软的肚皮，便是用粉嫩的肉垫去拨弄滚到桌角的炭笔。

　　它的存在，为这肃穆的西宫偏殿平添了几分生动的烟火气。

　　偶有倦意袭来，楚楚便会搁下笔，取过手边的小梳，为白猫细细梳理毛发。

　　猫儿的爪子早已被精心修剪得圆润，确保不会划伤她。它惬意地眯着那双异色瞳，粉嫩的肉垫搭在她臂上，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望着猫儿清澈眼瞳中映出的自己的小小倒影，楚楚心头不觉柔软下来，低声喃喃：“以前接受心理治疗的时候，朱第还给我建议让我养只小动物，说是能刺激多巴胺。那个时候工作忙，早出晚归，哪儿有时间养宠物？现在好了，有大把的时间。”

　　“你是朱棣送给我的，希望你能让我分泌更多快乐的激素，我会感谢你的，喂你小鱼干吃。”

　　“May I ask if you have anything to say to you owner？”

　　……

　　这日清晨，楚楚照例完成晨练，利落地沐浴更衣。对镜整理仪容时，她只拣了件月白色的窄袖襦裙，料子寻常，颜色素净，于伏案劳作最是相宜。一头青丝也仅是松松绾起，用一支素玉长簪固定，再无多余饰物，简洁利落中透着几分疏朗之气。

　　如今不必再以男装和“大内总管”的身份掩饰行藏，恢复了女儿身，行动反倒自在许多。

　　她刚理好衣襟转身，便见薛定谔不知何时已蹲坐在梳妆台上，一双异色眼瞳亮晶晶地望着她，蓬松的长尾轻轻摇曳。

　　楚楚含笑伸手，揉了揉那毛茸茸的小脑袋，语气轻快：“薛定谔，我要去上班啦，拜拜！”

　　言罢，楚楚拿起案头已整理好的图纸，步履从容地向外走去。

　　心中有亟待完成的事情，身边有倾心相待的眷侣，日常琐碎里也藏着微小而确切的欢愉，这样充实而安宁的日子，竟让楚楚渐渐感觉到踏实和满足。

　　曾经的漂泊无依感，仿佛在这一日日生活中，被一点点抚平，悄然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