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心的血字,灼热如烙印,更像是一道早已刻入骨髓的谶言。
林辰猛地攥紧拳头,那股刺痛让他瞬间从无尽的推演中惊醒。
他不再是那个只为复仇而燃起火焰的少年,他眼中的世界,已然是另一番模样。
山川是脉络,江河是血海,芸芸众生,皆是这巨大命盘上挣扎的棋子。
而所谓的仙统,就是那个执棋的手,冷漠地摆弄着一切。
“不……”林辰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然,“我们不争一座城,不争一方印,甚至不争那虚无缥缈的仙门正统。”
他豁然起身,目光穿透简陋的议事厅,望向远方那片被仙统阴影笼罩的天空。
“我们要争的,是这支笔,是谁来写这众生命运的资格!”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身上那股迷茫与仇恨交织的气息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锋锐与沉凝,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用以刻写天地的神兵。
他一步踏出,已至江羽裳与周逸尘面前。
两人皆是一惊,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状态的林辰,仿佛一夜之间,他便从一个反抗者,蜕变成了一个执棋者。
“羽裳,逸尘。”林辰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钟,敲在两人心头,“我需要你们的力量,我们需要做一件前无古人,甚至可能会后无来者的事。”
江羽裳的眼眸中,金色的丝线早已开始流转,她感受到了林辰身上那股撼动天地的决心,也隐约窥见了一丝恐怖的未来。
她没有丝毫犹豫,郑重点头:“我的织命之眼,早已为你而开。”
周逸尘更是干脆,他那如山岳般的身躯向前一步,地面都为之微颤,瓮声道:“我的拳头,就是你的拳头。说吧,林辰,要砸碎什么?”
“砸碎这天地的‘锁’!”林辰眼中精光爆射,“羽裳,以你的织命之眼,追溯整个天元大陆的命脉,找出支撑仙统命盘的根基。它们一定存在,就像房梁之于屋顶,是这囚笼最坚固的节点!”
江羽裳闻言,双目猛然闭合,再睁开时,两道璀璨的金光直射而出,仿佛洞穿了虚空。
她眼中的世界瞬间化作无数纵横交错的命运丝线,其中九道最为粗壮、颜色深沉如墨的脉络,如九条巨龙般盘踞在大陆各方,支撑着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
每一条脉络的核心,都有一团晦暗不明的能量,如同一把巨锁,将地脉与天命死死扣在一起。
“找到了!”江羽裳脸色瞬间煞白,嘴角溢出一丝金色的血迹,“九大地枢,九道命锁!它们遍布天元,从极北的冰原到南海的火山,彼此呼应,构成了仙统的根基!”
她强忍着神魂被撕扯的剧痛,双手凌空舞动,指尖牵引出南域数百万觉醒者身上那一缕缕微弱却坚韧的命火丝线。
这些丝线在空中交织、汇聚,竟慢慢编织成了一张覆盖整个南域的、闪烁着青金色光芒的巨网。
“这是‘命火丝网’,它连接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命运!”江羽-裳的声音因虚弱而颤抖,“我已经将九处地枢的位置,烙印在了网上。”
林辰他伸出右手,掌心那枚心火纹骤然亮起,一滴宛如熔岩般的本源心火被他逼出,悬浮于空。
“去!”
他屈指一弹,那滴心火瞬间融入命火丝网的中心。
刹那间,整张巨网仿佛被赋予了灵魂,网上烙印的九个光点猛然大盛,九道肉眼可见的青金色引线从中延伸而出,跨越万里山河,精准地指向了那九处地枢的核心。
“这便是‘刻诏引线’!”林辰的声音响彻云霄,“逸尘,看你的了!”
周逸尘早已按捺不住,他一声长啸,声震四野。
早已集结完毕的九支体修精锐,共计九百人,同时收到了指令。
他们是南域体魄最强悍的战士,每一个人的身体都堪比法宝。
“听我号令!”周逸尘亲自率领一支队伍,奔赴最近的一处、位于南域边境大裂谷的地枢。
他的声音通过命火丝网的共鸣,清晰地传到另外八支队伍的领队耳中。
“子时三刻,百人合力,以炼体诀催动气血,一击,断地脉!”
时间在肃杀的气氛中流逝,当夜空中星辰移至特定位置,子时三刻已到。
“动手!”
九个截然不同的地点,从雪山之巅到地底熔岩洞,九百名体修同时发出震天怒吼。
他们身上的肌肉坟起如岩石,皮肤下血气奔涌,仿佛有岩浆在流动。
“喝!”
九百只凝聚了毕生修为的铁拳,没有丝毫花哨,以最原始、最霸道的方式,狠狠地砸向了脚下的大地,砸向了那被“刻诏引线”精准标记的地脉核心!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九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来自大地心脏的巨响,几乎在同一瞬间,自天元大陆九个角落接连爆开!
大地剧烈地悲鸣,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缝以九处地枢为中心蔓延开来,缝隙中喷涌出的不是岩浆,而是刺目的火光!
那无形的命锁,在这毁天灭地的合力一击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嚎,表面瞬间崩裂出无数细密的裂纹。
这一刻,整个仙统命盘都发生了剧烈的震颤。
远在万里之外的北方仙统宗门内,数十名正在闭关的太上长老齐齐喷出一口逆血,猛然睁开双眼,脸上写满了惊骇与不可置信。
“命盘……命盘在动摇!”
“是谁?是谁有如此胆量和能力,竟敢撼动天道根基!”
“有人在……改命!”
就在仙统命盘震颤,天道规则出现一丝缝隙的刹那,林辰动了。
他一步踏上那座由无数枯骨和怨血凝成的血碑之巅,双臂张开,胸口的心火纹犹如一轮青金色的太阳,爆发出无尽的光和热。
“南域百万同道,以火为誓,随我……升碑!”
他的声音,通过命火丝网的共鸣,传遍了南域每一个角落,传到了每一位火种觉醒者的心中。
下一息,南域沸腾了!
从繁华的城池到偏远的村落,从宗门林立的山脉到散修隐居的荒野,无论修为高低,无论男女老幼,百万觉醒者在同一时刻,心随意动,齐齐点燃了自己体内的火种!
咻!咻!咻!
百万道青金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如倒灌天际的流星雨,划破黑暗的苍穹,向着同一个坐标——血碑之巅的林辰,汇聚而来!
那景象,壮丽得令人窒息。
百万火焰汇聚成一道贯穿天地的赤金色火柱,火柱的威能甚至将云层都烧出一个巨大的空洞,直抵苍穹深处。
在火柱的核心,一座巨大无朋的石碑虚影,正在由虚化实,缓缓凝成。
它比山岳更高,比天空更阔,碑面光滑如镜,却空无一字,唯独在碑的中心,留有一个深深的掌印凹槽。
林辰仰天长啸,纵身一跃,如一道逆流而上的神祇,冲向那万丈天碑。
他将右手高高举起,掌心血炎与心火交融,化作最极致的刻刀。
“这一掌,为我南域万民!”
他一掌,重重地拍进了那掌印凹槽之中!
掌心与碑心完美契合,血与火的力量如奔涌的江河,瞬间在光滑的碑面上刻下了第一行字,每一个字都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命非天定,火照前路!
八个大字,光耀万古!
然而,碑成的瞬间,天道也降下了它的怒火。
天穹之上,一道漆黑如墨的裂缝无声地张开,其中雷光闪烁,紫黑色的天雷如怒龙般咆哮翻滚,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志,狠狠地劈向那座胆敢挑战天威的火诏天碑!
“来得好!”
林辰立于碑前,不退反进。
他竟是主动引爆了胸口的心火纹,将自身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用血肉之躯,悍然迎向了那道灭世天雷!
“这一掌,”他沐浴在雷光之中,浑身皮开肉绽,却狂笑不止,声音响彻天地,“是替三千年被仙统抹去名字的冤魂,补上的!”
“补上!”江羽裳与周逸尘率领着地面上百万民众,齐声怒吼。
百万火种再次共鸣,那股不屈的意志仿佛化作了实质的屏障,竟硬生生将那道足以摧毁山脉的天雷,熔为了赤红的火浆,尽数浇灌在了天碑之上!
天碑非但没有被摧毁,反而在这天雷火浆的浇灌下,变得更加凝实,碑上的字迹也愈发璀璨夺目。
随着最后一滴雷浆融入,天碑彻底铸成。
与此同时,林辰脚下的那座血色石碑,完成了它的使命,轰然崩解,化作漫天青金色的尘埃,融入了新天碑的基座之中。
天碑立于苍穹,青金色的光芒照亮了半个天元大陆,久久不散。
而它的缔造者,林辰,却如断线的风筝般从高空坠落。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浑身焦黑一片,气息微弱到了极点,胸口那枚心火纹,更是黯淡得几乎彻底熄灭。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望向那座凝聚了他和百万人意志的丰碑。
他想看看,自己刻下的那行字,是否依然闪耀。
然而,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天碑的末尾,在那行“命非天定,火照前路!”的下方,原本空白的碑面上,竟有一行新的、更加古朴沧桑的字迹,正在一笔一划地、缓缓浮现。
那不是他刻下的字。
那行字写着:下一任刻碑者,已在路上。
仿佛是在印证着这句话,此时此刻,在遥远的南方,一座无人问津的荒山古庙中,一个衣衫褴褛的削瘦少年,正缓缓地从一本残破不堪的经卷上抬起头。
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迷茫地摊开自己的手掌。
在他的掌心,一缕微弱却无比纯粹的青金色火苗,正悄然无声地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