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域的风,仿佛都带上了一股焦灼的铁锈味。
林辰的身影穿梭在南域第三十六城——铁壁城的巷陌深处,目光锐利如鹰。
他停在一座武馆前,数十名孩童正在院中修炼,嘴里发出稚嫩的呼喝,拳脚生风。
他们修炼的,正是那部流传甚广,几乎成为南域体修根基的《太清玄元炼体诀》。
然而,林辰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个七八岁的男童,在完成一套标准的拳法后,身体竟自然而然地摆出了一个诡异的起手式。
他的双臂如抱烘炉,腰身下沉,一股无形的灼热气流以他为中心盘旋而起,姿势古拙而霸道,充满了焚尽万物的意味。
这便是那多出来的一式——“焚碑式”!
林辰心中一沉。
这套功法他早已烂熟于心,根本没有这一式。
更诡异的是,教习的师傅对此视若无睹,仿佛这一式本就该存在。
子时将至,阴气最盛。
林辰闪身至一处高楼,俯瞰全城。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波动如涟漪般扫过大地。
他看到,无论是刚才那名孩童,还是街上巡逻的城卫,亦或是酒楼里醉醺醺的佣兵,凡是觉醒的体修,都在同一时刻下意识地摊开了自己的手掌。
一抹青金色的火纹在他们掌心灼灼亮起,火光中,一排扭曲的古篆缓缓浮现,清晰无比。
“第三百六十九,刻骨为引。”
同样的文字,同样的火纹,出现在南域三十六城的每一个体修掌心,分毫不差。
这不再是巧合,而是一个横跨整个南域的巨大囚笼!
“羽裳,情况如何?”林辰以神念传音,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凝重。
虚空中,传来江羽裳清冷而急促的回应:“火源的根,我找到了……它通过织命丝与每一个体修的魂海相连。但那源头……不是天道,也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法则。”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那是一种‘集体执念’,源自葬火渊底的那座青铜碑。它像一个活物,正在通过这薪火,挑选着什么,或者说……奴役着什么。”
集体执念!
林辰心头剧震。
难怪所有体修会无师自通地领悟“焚碑式”,因为这执念早已通过薪火,将这道印记刻入了他们的灵魂深处。
这火,名为薪火,实为“碑火”,是那座诡异青铜碑的延伸!
“必须斩断它。”林辰的声音斩钉截铁。
“怎么斩?它已与南域所有体修的魂海相连,强行斩断,等于同时震碎百万人的魂魄!”江羽裳的声音透出深深的忧虑。
林辰沉默片刻,目光投向了南域中央,那片寸草不生的赤脊渊。他
“既然是碑火,那就用火来焚尽它的根。我要以我身为炉,炼一种只属于我的火,一种能焚尽这执念的火!”
赤脊渊,红褐色的岩壁在月光下宛如凝固的血海。
林辰立于千丈绝壁之下,周逸尘和江羽裳等人神色紧张地守在远处。
他没有丝毫犹豫,抽出断龙匕,在手腕上重重一划!
鲜血汩汩流出,却未滴落,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化作一道血线,在他身前的岩壁上游走。
他以血为墨,以指为笔,开始在岩壁上刻画整部《太清玄元炼体诀》。
一笔一划,力透岩石,铁画银钩。
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他对体修之道的至高理解。
随着经文的不断完善,他体内的心火开始疯狂燃烧,与他刻下的血字遥相呼应。
一种反向祭祀的符文,被他巧妙地融入了经文的笔画之间。
当最后一字“诀”落下时,整片岩壁上的血色经文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刺目的红光。
“就是现在!”
林辰低吼一声,逼出一滴心头精血,屈指一弹。
那滴金色的血液,包裹着他最纯粹的心火,如流星般射向岩壁。
“焚!”
轰——!
无法形容的巨大轰鸣响彻天地。
整片赤脊渊的岩壁,连同上面雕刻的经文,在心火触及的瞬间,化作了一片滔天的火海!
那火焰并非赤红,也非纯金,而是一种能够焚烧神魂与执念的苍白之焰。
火浪以赤脊渊为中心,如海啸般向整个南域席卷而去。
铁壁城,那名修炼“焚碑式”的孩童惊叫一声,掌心的火纹剧烈一颤,上面的“刻骨为引”四字瞬间被火浪焚烧殆尽,化为虚无。
同一时间,南域三十六城,百万体修,无论身在何处,都在同一刻感到掌心一阵灼痛,那困扰他们许久的诡异碑文,消失了!
周逸尘望着那渐渐平息的火浪,脸上露出狂喜之色:“成了?林辰,我们成功了!”
林辰的脸色却比岩壁还要苍白,他拄着断龙匕,勉强站稳身体,轻轻摇了摇头。
他的声音沙哑而虚弱:“不……这只是延缓了它的侵蚀。我烧掉了碑文,却也惊醒了那执念的本体……火种已经挣脱了旧的束缚,它……在选主。”
话音未落,一股极致的疲惫感袭来,林辰眼前一黑,意识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他再次来到了那个熟悉的梦境。
葬火渊底,魂海之上。
但这一次,那座顶天立地的青铜巨碑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一片破碎的残基,散落在虚无之中。
成了?它真的碎了?
林辰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异变陡生!
就在那片废墟之上,一缕、两缕、成千上万缕青金色的火苗,从虚空中凭空升起。
每一缕火苗,都代表着一个觉醒体修的魂识投影。
它们汇聚成一片无边无际的火焰之海,凝聚出万千模糊不清的人影。
一股宏大而整齐的低语声,在林辰的魂海中响起,如同神明的敕令,又似信徒的祷告。
“谁烧断锁便,谁点新火……”
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虔诚。
突然,所有的青金火苗,那百万体修的魂识投影,齐刷刷地转向了林辰所在的方向。
然后,在林辰惊骇的目光中,齐齐跪下!
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臣服,一种不容拒绝的拥戴。
“不!”林辰怒吼,但这声音在魂海中显得如此无力。
就在万火跪拜的瞬间,他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胸膛上那代表心火的印记,正在疯狂扭曲、变形,最终,在那青金色的火焰烙印中,缓缓浮现出三个古老而威严的文字。
“执杖者”!
这便是薪火选出的新主,这便是那集体执念为他准备的、新的枷锁!
“啊——!”
林辰猛然睁开双眼,剧痛从灵魂蔓延至肉体,他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
他一把撕开胸口的衣物,那“执杖者”三个字的烙印,正散发着不祥的青金色光芒,仿佛在宣告着他对南域百万体修的绝对主权。
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只要他一个念头,就能引动所有体修掌心的薪火,甚至决定他们的生死。
这,就是神的力量。
但这力量,他决不能要!
“林辰!”江羽裳和周逸尘察觉到他的异状,急忙冲了过来。
但林辰的动作比他们更快!
他但他没有指向任何敌人,而是将冰冷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你疯了!”周逸尘骇然失色,伸手欲夺。
“别过来!”林辰低吼一声,真元一震,将他推开。
他没有丝毫犹豫,以刀尖为刻刀,狠狠刺入自己心口烙印的边缘,然后,一寸一寸,将那块带着“执杖者”烙印的血肉,从自己的胸膛上硬生生剜出!
鲜血喷涌,剧痛让他几欲昏厥,但他眼神中的清明与决绝,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托着那块血肉模糊的烙印,再次逼出一滴心头精血,将其碾碎融合。
随即,他以这蕴含着他意志与牺牲的精血为引,在身前的虚空中,写下了一道全新的火诏:
“火诏不终,薪火无名——此火,不属天,不属地,只属燃火之人!”
写完最后一笔,他看也不看那块被他剜下的血肉,直接引爆了自己体内仅存的心火。
“散!”
那道血色的誓言,化作一道无声的火浪,比之前焚烧碑文时更加迅猛,更加纯粹,瞬间席卷了南域三百座薪火祭坛。
刹那间,南域所有体修只觉得掌心一轻,那刚刚恢复纯粹的青金色火纹,彻底褪去了所有外加的意志,回归到了最原始、最自由的状态。
不再有碑文,不再有感应,不再有那个高高在上的“执杖者”。
当夜,火静风起。
南域各地的薪火祭坛依旧在燃烧,但那火焰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宁静。
每一簇火焰,都带着独属于燃烧者自身的气息,再无统一的意志。
林辰立于赤脊渊顶,山风猎猎,吹动着他破碎的衣袍。
他胸口的伤已经止血,但脸色苍白如纸,体内的心火微弱得如风中残烛。
江羽裳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你做到了。但代价是,你散尽了心火本源,与薪火的联系彻底断绝。你不再是主了。”
林辰望着漫天星辰,低声自语,像是在回答她,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我从来就不是。”
他亲手斩断了旧的锁链,也亲手放弃了成为新神的机会,将自由还给了每一个人。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南域边陲,一座无人知晓的无名荒丘上。
一个衣衫褴褛的拾荒少年,在翻动碎石时,偶然拾起了一块冰冷的青铜残碑。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残碑的刹那,他的掌心之中,一缕火苗悄然燃起。
那火焰,既非象征着执念的青金,也非林辰那般纯粹的暗金,而是诡异地混杂着赤、金、紫三种颜色。
三色火焰在他小小的掌心缓缓跳动,没有灼热,没有威压,只有一种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混沌与未知。
它静静地燃烧着,仿佛在等待着某个人,某件事,来点燃它真正的名字。
夜色,更深了。
赤脊渊顶的风,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空气中弥漫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林辰微弱的心火,忽然毫无征兆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感应到了某种遥远却又无比恐怖的同类的苏醒。
他缓缓闭上眼,眉头紧锁。
事情,似乎正朝着一个比“执杖者”更加无法预测的方向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