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旱谷的风卷着沙粒打在苏墨脸上，他抹了把汗，盯着村口那口干裂的老井。
三天前巡查义塾时，他听村正说上游富户断了水渠，可等他翻山越岭赶到，二十几个村民正举着锄头堵在富户院门口，为首的汉子红着眼吼：“再不给水，老子拆了他家祠堂！”
“各位稍安勿躁。”苏墨挤到人群前，腰间的铜铃随动作轻响——那是他走义塾时孩子们塞的，“我有个法子，今晚三更，火塘边见真章。”
村民们面面相觑。
村正扯了扯他袖子，压低声音：“那富户家连里正都要让三分，咱们没凭没据……”“火塘不会说谎。”苏墨摸了摸怀里的火折子，那是林辰送的，“您且信我。”
夜漏至三更，全村人围着火塘坐成圈。
干柴噼啪作响，火星子往上蹿，在岩壁上投下跳动的影。
苏墨站在火边，目光扫过人群：“各位依次说这渠水的事，火听得懂。”
前几个村民说完，火苗只是正常晃动。
轮到富户时，他刚开口“小老儿冤枉”，火塘突然腾起半人高的赤焰！
岩壁上的影子骤然清晰——是个黑衣身影在月夜里凿渠，又用石块填塞支流，月光正照在那人腰间的玉佩上，和富户此刻别在衣襟的玉佩一模一样。
“夺源损众。”
火舌突然凝成细丝，在富户额前烙下四个暗红小字。
富户“扑通”跪下，额头撞在地上：“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干的！我这就带人修渠！”
黎明时分，苏墨背着包袱离开。
村头老槐树下，他驻足对追来的村正笑：“您记着，火不审人，只照人心有没有堵住别人的活路。”
千里外的古寺檐角，铜铃被夜风吹得叮当响。
陈烬裹着破僧袍惊醒，额角全是冷汗——方才梦里，大地像裂了缝的陶盆，赤红的火从缝里喷出来，烧得村口的老柳树“噼啪”作响。
他低头看掌心，火纹正泛着灼痛，体内的火种像被人攥住了似的乱撞。
陈烬翻上寺后的土坡，月光下，七处地火异常升腾的位置清晰得刺眼，最亮的那簇在南岭方向，像团要烧穿天的赤云。
“怎么不听使唤了？”他捏了个诀，可指尖的火苗刚窜起就熄灭，“从前你说‘火随我心’，现在……”
山脚下传来孩童的哭闹声。
陈烬顺着声音找去，见几个孩子缩在草垛边。
他蹲下身，从怀里摸出块烤红薯：“你们最近做梦，有没有看见地在抖？”
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怯生生点头：“我梦见石头哭了，石头的眼泪是烫的。”
陈烬心头一动。
他牵过孩子们的手，围成个小圈：“跟着我念——别怕，我们在。”
童声清稚，一遍又一遍。
忽然，地底下传来闷响，赤红的火柱“轰”地窜起，在空中凝成三条发光的路线。
陈烬盯着那火路，喉结动了动：“原来你等的，是有人先开口。”
三日后南岭地震，按火路撤离的村民站在高坡上，望着山下塌陷的土地，个个红了眼眶。
东边的青禾村，周逸尘正蹲在田埂上搓土块。
新翻的地土黄中泛青，他捏了捏，松手时土块硬得能砸脚：“怪了，上个月还软和，怎么下了场雨就板结成这样？”
“莫不是有术士使邪法？”老农夫蹲在他旁边，抽着旱烟，“前儿个我家老黄狗路过地头，突然发疯似的刨坑，您说……”
周逸尘把土块往火塘里一丢。
火苗“腾”地窜起，在空中扭出几道曲线——是地下暗河的走向！
紧接着，火光里浮现半口腐棺，上面缠着褪色的符咒。
“挖！”周逸尘抄起锄头，“三尺见棺！”
果然，挖到第三锄时，锈迹斑斑的棺钉露了头。
焚化腐棺的那刻，焦黑的火焰突然转成清亮的橙红，落在刚翻的土地上，像撒了把金粉。
村民要给他立碑，周逸尘把锄头往地上一杵：“立什么碑？让火说了算就行，它比谁都清楚哪块地该喘口气。”
同一时间，林辰的青布斗篷已被风雪吹得翻卷。
他路过云安村时，正撞见老儒在给孤儿们分粥。
“善哉，善哉。”老儒摸着花白胡子，眼角的皱纹堆成花，“这些苦命的娃，总得有个落脚处。”
可人群里，扎着歪辫的小丫头总在抹眼泪。
林辰假装乞丐借宿，夜里听见柴房传来细碎的念咒声。
他贴着门缝看——老儒从箱底摸出本黑皮册子，封皮上的“摄魂录”三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等老儒走后，林辰潜入柴房。
他翻开《摄魂录》，里面密密麻麻记着童男女的生辰八字，最后一页还画着丹炉，炉上写着“延寿”二字。
“啪。”林辰将书投入火塘。
火苗瞬间暴涨三尺！
墙上浮现出画面：老儒捏着孤儿的后颈，将一缕青雾逼入丹炉，小丫头的哭声穿透火光，刺得人耳朵生疼。
“伪善噬心。”
火丝缠上残页，将其焚成灰烬，又在地面烙下八个血字。
第二日，村民围着烧得焦黑的地面发抖。
小丫头哭着扑进林辰怀里，他拍了拍她的背：“火不说破，是因为它想再给一次机会。”
林辰离开村庄时，雪停了。
他登上村外的断崖，想试试《太清玄元炼体诀》能否感应天地异动。
运功刹那，体内气血突然翻涌如沸，竟连半点火意都凝聚不了——金手指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
他抬头，乌云压得极低，星月都没了影子。
可就在这时，山脚第一户人家的灶火“轰”地旺了，第二家、第三家……万千灯火次第亮起，火丝如根须般扎进大地，隐隐连成一片光网。
林辰望着那片光海，忽然笑了。
他收了功，任夜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
身后，万家灯火像潮水般漫过山坡，默默跟着他的脚步。
“原来……”他对着风轻声说，“我不用召唤它，它也会醒来。”
当林辰的身影消失在断崖尽头时，一封贴着金漆火纹的请柬，正被驿卒快马加鞭送往南方。
驿卒抹了把汗，望着请柬上“南方义塾庆典”六个字嘀咕：“也不知这苏墨苏先生，又要弄出什么让人心里发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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