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庐之内,林辰的身躯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灼热的气息让空气都扭曲起来。
村医柳婆子枯瘦的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脸色一寸寸变得惨白。
她身后的学徒,那个忠心耿耿的少年,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婆婆,主人他……”
柳婆子猛地抽回手,仿佛被烙铁烫到。
她眼中满是骇然与凝重,对那少年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没救了,也不能救。”
她一生行医,救人无数,第一次说出如此绝望的话。
《太清玄元炼体诀》,这功法太过霸道,本就是逆天而行。
如今在林辰体内,已然失控。
压制,等于用棉被去捂一座火山,只会让压力越积越大,七日之内,脏腑必定被狂暴的真元焚化成灰。
可若放任功法运转,他会化作一个人形太阳,心火暴走,瞬间吞噬方圆百里的一切生机,化作一片焦土。
两条路,都是死路。一条死他自己,一条死无数人。
学徒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泪水决堤:“不!一定有办法的!主人是为了救我们才……”
柳婆子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
她转身走到药柜前,将一碗刚刚熬好的,能为她自己延寿三月的珍贵汤药毫不犹豫地倒进了药渣桶里。
那浓郁的药香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决然的气息。
“从今天起,停掉我所有的延寿药。”她对学徒下令,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只给他喂些止痛的草汁,让他走得舒服点。”
学徒愕然抬头,不明白为何要放弃。
柳婆子没有解释,只是走到昏迷的林辰床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你的命,不该由你一个人扛。我们……都欠你的。”
她毅然停药的消息,不知如何传了出去。
这不仅仅是放弃自己的生命,更是一种姿态,一种宣告。
当晚,以草庐为中心,十里八乡的村庄,家家户户的灶火竟不约而同地熄灭了。
百姓们没有言语,没有商议,却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他们盘膝而坐,对着草庐的方向,将自己辛勤劳作、生活奔波积攒下的那一点微弱却温热的“心火”之力,默默地、源源不断地导向那个风雨飘摇的小屋。
成千上万道凡人的心火,如涓涓细流,汇入大海,在夜色中形成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温暖长河,温柔地包裹住整个草庐,试图冷却那即将爆发的毁灭。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一座古城中,一个身着素衣的男子苏墨,正将一件件旧物投入庭院中央熊熊燃烧的火盆。
那是一只破了口的旧碗,林辰曾用它分食给饥饿的流民。
那是一双磨穿了底的草鞋,林辰曾穿着它背负伤员行军百里。
那是一角烧焦的布料,林辰曾用它从大火中护住一个啼哭的婴儿。
还有那本残缺的识字书,是他一笔一划教导山村顽童的见证。
这些都是苏墨耗费半生,从大陆各处搜集而来的,关于林辰的“痕迹”。
火焰冲天,每一件物品都在烈焰中化为光影,映出千百幅生动的画面。
众人看见他迎着瓢泼大雨,用自己的身体为一对母子撑起一片干燥。
看见他背着重伤的士兵,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看见他在尘土飞扬的巷子里,握着孩童的手,教他们写下自己的名字……
每一幕画面,都仿佛被观看者的心跳点燃。
围观的百姓们,从最初的窃窃私语,到后来的鸦雀无声,再到最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当画面中的林辰因力竭而喘息时,他们竟同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借着这口气,传递给那个遥远的人。
那一夜,整片大陆,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所有城镇的打更声,诡异地同时停了三刻。
无数人,在同一时刻,共同完成了一次深长的呼吸。
他们要为林辰,续上这口气!
北境之地,风雪交加。
官府却趁机大做文章,宣称林辰即将陨落,是上天示警,必须以万民祭祀,用活人之血气为其续命。
高大的祭坛已经建起,百姓们在威逼利诱下,面露惶恐与不忍。
就在祭祀即将开始之际,一道身影如狂风般卷至。
北境守护者周逸尘,他一脚踹翻祭坛上的香炉,目光如刀,扫过在场所有官员。
“胡说八道!”他声如惊雷,“林辰用命守护的,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让你们用来祭祀的冰冷牌位!”
他当众拔剑,将那巨大的祭坛劈得粉碎!
木屑纷飞中,他高声颁布《自在令》:“即刻起,凡以‘纪念林辰’、‘为林辰续命’为由,行伤害活人之事者,皆视为对林辰本人的最大亵渎,杀无赦!”
“活人,才最重要!”
这一声呐喊,唤醒了麻木的民众。
他们看着散落一地的祭品,不再恐惧。
有人默默捡起一块肉,送给了旁边快要饿晕的老人。
有人将本要焚烧的灯油,小心地倒入灯盏,照亮了旁边一间正在接生的产房。
那些本该化为青烟的香火,变成了温暖孤寡老人的炉火,变成了孩童们夜读的光明。
当晚,一个奇迹发生了。
那座被万人心火包裹的草庐,屋顶上积了半尺厚的雪,竟在一瞬间悄无声息地滑落,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温暖大手,轻轻为他拂去了肩上的重压。
南荒边陲,月华如水。
一道剑光划破夜空,江羽裳悄然落在草庐之外。
她白衣胜雪,容颜清冷,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凝视着那扇紧闭的柴门,良久,良久。
她是林辰曾经的未婚道侣,也是亲手将他逐出宗门的人。
她有千言万语,却最终一字未说。
她若进去,是以何种身份?
是同门,是仇人,还是……爱人?
最终,她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符。
那是当年宗门赐予他们这些天之骄子的“同心箓”,一旦结为道侣,便可生死与共。
这枚本该属于他们二人的玉符,她一直贴身收藏着。
她弯下腰,将这枚承载了无尽过往与遗憾的玉符,轻轻地放在了门槛上。
然后,她没有丝毫留恋,转身御剑,再次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二日清晨,学徒开门时,发现门槛上的玉符已经消失不见。
原地,只剩下一小撮细腻的灰烬,那灰烬的形状,竟像两只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也就在那一刻,草庐内,昏迷了数日的林辰,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咳嗽。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扬了扬,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谢谢你……没把我当神。”
他的意识,正从一片无尽的黑暗中缓缓上浮。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名为“极渊”的废墟,回到了那棵被他亲手斩灭的枯树面前。
然而,这一次,那化为飞灰的枯树竟重新凝聚成形。
树干中心那只巨大的火焰之眼,也随之睁开。
但眼中没有了暴戾与毁灭,只有一片死寂的凝视。
林辰没有拔剑,他只是像多年前在灰巷中初遇那般,在枯树对面盘膝坐下。
“我不是来打败你的。”他低声说,像是在对一个老朋友倾诉,“我是来告诉你,人间……已经不再需要守夜人了。”
他看到了万民的心火,听到了万人的呼吸,感受到了那份来自活人的温暖。
他明白了,真正的守护,不是一个人扛起所有黑暗,而是让每个人都成为自己的光。
那巨大的火焰之眼,静静地看了他许久,然后,缓缓闭合。
下一瞬,整片极渊废墟不再冰冷,一股温暖的气流从地底升起,裹挟着林辰的意识,将他向上托去,送回那具冰冷与灼热交织的肉体。
草庐内,林辰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曾经如同寒星的眸子,此刻却褪去了所有的锋芒与神性,只剩下最纯粹的清澈,以及一丝……茫然的饥饿感。
守在床边的柳婆子和学徒同时僵住,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林辰转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看了看他们,然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沙哑却清晰无比的声音,说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给我一碗稀饭……我想吃咸的。”
柳婆子和学徒面面相觑,满脸的不可思议。
一个濒死之人,一个体内力量足以焚天灭地的人,醒来后,不要灵丹妙药,不要天材地宝,只要一碗最普通的稀饭?
而且,还要咸的?
柳婆子行医一生,深知重病之人饮食必须清淡,忌油腻,更忌咸。
这个简单的要求,却如同一道惊雷,在她经验丰富的脑海中炸响,这完全违背了她所知的一切医理常识!
这其中,必然有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