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粉笔灰在晨光里跳着垂死的芭蕾，程朝颜把校服领子竖得更高了些。教室后排的霉味混着油墨气息，像团潮湿的棉花堵在喉咙口。她将数学卷子折成纸飞机，泛黄的边角还留着上届学生用红笔画的猪头。

"今天我们班转来一位新同学。"

班主任的声音让纸飞机在半空急转直下，程朝颜的橡皮擦骨碌碌滚到过道上。后排男生用圆规尖戳她后背："程哥，赌五毛钱这次又是书呆子。"她反手拍开金属尖，指甲缝里的棒球手套线头扫过对方课桌。

白球鞋停在眼前。

浅蓝色校裙摆荡开涟漪时，程朝颜听见血管里冰层碎裂的声响。夏璃抱着课本站在讲台前，长发被春风撩起，露出耳后那颗朱砂痣——和四年前图书馆窗外落着的那枚樱花，形状分毫不差。

"我叫夏璃。"她转身写名字时粉笔断成三截，台下响起零星笑声。程朝颜突然想起初一开学那天，夏璃也是这样把"璃"字最后一笔拉得太长，像道未愈合的伤口。

蝉鸣从记忆深处涌来。那年夏天特别燥热，程朝颜总在午休时偷看夏璃解数学题。阳光把她的影子拉长到后墙，发梢在三角函数符号上摇曳，像支蘸着金粉的毛笔。直到中考放榜那天，她攥着青云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在星河国际学校的鎏金校牌下等到日暮西沉。

"同学，里面有人吗？"

程朝颜的膝盖撞到桌肚发出闷响。夏璃身上飘来橙花香气，是种与脱漆课桌、开裂墙皮格格不入的明亮。她慌忙把腿往回收，运动裤侧缝的补丁蹭过对方百褶裙。

"你的橡皮。"夏璃弯腰时发梢扫过程朝颜的手背，那块用了两年的绘图橡皮此刻烫得惊人。程朝颜用袖子盖住手腕上贴的止痛膏药，劣质胶布正渗出可疑的黄色。

窗外传来棒球部晨训的击打声，金属球棒撕裂空气的锐响里，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谢谢。"

夏璃正在笔记本扉页画分镜格，铅笔尖突然顿住："你还在打棒球？初中时总见你在操场挥棒。"程朝颜盯着对方睫毛投下的阴影，那里正栖息着一只透明的蝶。

冰棍在盛夏清晨过早地开始融化，糖水滴在草稿纸上洇出淡红色痕迹。程朝颜用校徽刮掉那团污渍，金属边缘在晨光里闪了闪——那是去年联赛冠军的纪念章，此刻却像块灼热的烙铁。

"上周友谊赛把钥匙扣弄丢了。"她扯了扯棒球外套的拉链头，塑料齿咬住指尖。夏璃从笔袋取出银灰色挂链，铃兰花苞里嵌着颗褪色棒球："你说的是这个？"

程朝颜的呼吸凝在喉咙。初三毕业那天，她把这个塞进夏璃的储物柜，连同二十七封未寄出的信。此刻铃兰花瓣上的刻痕清晰可见，那是她用美工刀偷偷刻的"CX"缩写。

教室突然陷入黑暗，老式投影仪发出哀鸣。在女生们的惊叫声中，程朝颜感觉手腕被冰凉指尖握住。夏璃的脉搏贴着她腕间膏药跳动，像蝴蝶振翅时带起的细雪。

"别怕。"夏璃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只是跳闸。"但程朝颜知道自己在颤抖，二十年陈旧的电路系统正在她胸腔里爆出火花。

当灯光重新亮起时，她们的手指依然缠绕在校服衣袖间。夏璃的素描本摊开着，最新一页是挥棒少女的侧影，球棒顶端停着只欲飞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