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间在翻书的“沙沙”声中一点点流逝。终于,李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像是找到了什么,身体猛地前倾,几乎把脸贴到了书页上。露营灯的光束在他指尖停留的那一页上晃动,照亮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几幅清晰的病害图片。他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一点。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几页书纸的边缘折了一个小小的角,动作很轻,生怕弄破了似的。然后,他合上那本厚书,又快速地在纸箱里翻找起来。这次他拿出了几本薄薄的册子,似乎是打印的资料。他借着灯光,对照着那本厚书上折角的位置,在薄册子上飞快地寻找、标记。他做得极其专注,偶尔用笔在纸上快速圈画一下,额前的碎发垂落下来也顾不上撩开。
做完这一切,他小心地把那本厚厚的《图谱》放回纸箱最底下,又把做了标记的几本薄册子叠放在最上面。他关掉了露营灯,杂物间瞬间陷入一片漆黑。李昊的身影在黑暗中模糊了片刻,才轻手轻脚地走出来。他站在工具棚紧闭的门前,手里捏着那几本做了标记的册子,似乎在犹豫。
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沉默而挺拔的轮廓。他站了足足有半分钟,最终没有敲门,也没有试图塞进门缝。他弯下腰,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把那一小摞册子,整整齐齐地放在了门边——就在那碗早已凉透、无人问津的糖水碗旁边。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像是卸下了一个重担,又像是完成了一个秘密任务。他抬头,目光似乎无意识地扫过苗淼藏身的水缸方向,夜色深沉,苗淼屏住呼吸,将自己缩得更紧。李昊似乎并未察觉,只是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透出灯光的门板,然后转身,脚步轻快地融入了宿舍方向的黑暗里,身影消失得无声无息。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工具棚里卓沅依旧未歇的、疲惫的踱步声。
苗淼依旧藏在水缸的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跳着,声音大得让她自己都听得见。她看着地上那两样东西:一碗凝结着关心却未被接纳的、冰冷的甜意,和一叠凝聚着无声努力、带着清晰标记的实用希望。它们并排放在紧闭的门前,在清冷的月光下,形成了一幅奇异而沉默的画面。
她悄悄走出来,走到门边。她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那几本薄册子的封面,上面有李昊用笔快速圈出的重点,墨迹还未干透,带着他指尖的余温。她又看了一眼那碗凉透的糖水,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默默地站起身,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躺在床上,黑暗中,苗淼睁着眼睛。眼前挥之不去的,是杂物间里那束惨白的露营灯光下,李昊急切翻书的侧影,是他放下册子时那份无声的郑重,是他融入黑暗前那一瞬间、仿佛卸下重担的轻松背影。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混杂着惊奇、暖意和一种莫名的悸动,在她心底悄然滋生、蔓延,如同暗夜里悄然绽放的花,无声,却带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原来那口总是带着调侃的粤语腔调下,藏着这样一份沉默而滚烫的心意。原来后陡门的夜,除了蛙鸣虫唱,还隐藏着这样无声的翻书声,和一份不为人知的、笨拙却赤诚的支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