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接下来的日子,风暴在平静的表象下加速酝酿。我顶着巨大的压力,几乎是玩命地扑在那些错综复杂的文件和数据上。鹭卓的辅导变得更加严苛和高效,他像是没有感情的AI机器人,精准地指出每一个漏洞,引导我去发现那些被刻意隐藏的关联。我们之间的交流几乎全部通过冰冷的邮件和报告批注完成,他不再出现,却又无处不在。
李耕耘依旧暴躁不耐,但在几次关于智能工厂技术升级的激烈争吵后,他看我的眼神里那点惊异和亢奋越来越明显。他甚至开始在我被其他高管刁难时,用更毒舌的方式直接怼回去,虽然嘴上永远说着。
李耕耘.“蠢死了。”
李耕耘.“别拖后腿”。
赵小童彻底戴上了那副温和却疏离的面具,言辞间尽是公事公办的冷淡,再无多余的话语。然而,我却能透过他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捕捉到深藏其中的疲惫与挣扎。那种目光,宛如在无声地等待一场无法逃避的审判,带着几分隐忍的痛楚,让人不由得心头一颤。
王一珩试图用他那些游戏创意让我放松,但我实在分不出半点心思。
而何浩楠送来的“礼物”愈发变本加厉,令人不寒而栗。一只死去的蝴蝶被钉在办公桌上,翅膀僵硬地展开,如同一件被刻意摆放的艺术品,散发着无声却刺骨的威胁;深夜中骤然响起的匿名电话,听筒那端传来的只有沉重而紊乱的呼吸声,像是一道无法摆脱的阴影,紧紧缠绕着我的神经。更令人战栗的是,某天电脑屏幕毫无预兆地弹出了一幅画面——我父母在东北老家的小院里悠然散步的身影。不知何时,这些日常的瞬间被人悄然偷拍下来,带着冷冰冰的窥探意味,直直刺入我的内心深处。这些“礼物”,每一件都如同经过精密计算的恶意,以一种毫不留情的方式,精准地敲击着我逐渐崩塌的防线。
每一次,都让我冷汗涔背,却又更加坚定了我要撕开这一切的决心!爷爷对此保持了沉默,只是派在我身边的暗哨明显增加了。
我知道,临界点快要到了。
一周后,集团年度最重要的战略投资峰会暨晚宴在后陡门最顶级的酒店宴会厅举行。名流云集,衣香鬓影,水晶灯的光芒将一切照耀得如同白昼,却也照见了每一张笑脸下的算计和欲望。
我身着一袭冰蓝色曳地长裙,仿佛流水自肩头倾泻而下,优雅却不失冷冽。这是爷爷特意嘱咐为我准备的,每一寸布料都透着昂贵的气息,却也像是一件无形的铠甲,将我包裹在其中。我挽着爷爷的手臂,尽管他同样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隆重礼服,眉宇间却依旧沉肃如旧,那种难以言喻的凝重感让我心头一紧。踏入会场的那一瞬,无数目光如潮水般涌来,像是聚光灯齐刷刷地打在我们身上。这些视线或探究、或评估、或羡慕、甚至暗藏忌惮,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我整个人笼罩其中。我微微昂起头,背脊绷得笔直,唇角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弧度,一抹得体而疏离的微笑浮现在脸上,宛若寒潭映月,波澜不惊。然而,手心早已悄然沁出一层冰凉的薄汗,那细微的潮湿感,正无声诉说着我内心深处被压抑的不安与紧张。
那五位未婚夫亦已悉数到场。鹭卓身着一袭剪裁得体的黑色礼服,清冷中透着矜贵,他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几位重量级投资人之间,眼神锐利如刀,谈吐冷静自持,举手投足间仿若掌控了全场的节奏。李耕耘则是一身挺括西装,难得没有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但眉宇间仍藏着几分桀骜,此刻正与几位科技新贵交谈。他的语气直截了当,却总能一语中的,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赵小童温润如玉,翩然穿梭于人群之中,举止优雅从容,笑容无懈可击,然而那抹淡然疏离的气质,却让人总觉隔着一层无形的薄纱。而王一珩则截然不同,他穿着一身亮片点缀的夸张西装,宛如一只开屏的孔雀,活力四射、光彩夺目,瞬间吸引了不少年轻宾客的目光,俨然是场中的焦点之一。
何浩楠的身影也悄然浮现。他独自站在角落的阴影里,背倚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城市夜景流光溢彩,灯火辉煌,却映得他愈发孤冷。苍白瘦削的侧脸在霓虹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冷,而那身黑色丝绒礼服更像是一道隔绝了外界喧嚣的屏障,让他与这场繁华格格不入,宛如从深沉暗夜中剥离出的一帧孤独剪影。他手中握着一杯猩红如血的酒,指尖轻触杯沿,目光却如锋锐的探照灯般穿过嘈杂的人群,精准无误地锁定在我的身上。那种冷冽与专注,让人无处遁形。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间透出一抹耐人寻味的诡异,仿佛一条隐匿在黑暗中的毒蛇,不动声色,却时刻准备捕捉猎物的每一丝破绽。
晚宴进行到一半,气氛正酣。爷爷作为家主上台致辞,声音洪亮,充满威严,勾勒着集团未来的宏伟蓝图。
我略微松了口气,正打算走向露台透透气。刚踏上通往露台的廊道,一个低着头、行色匆匆的侍应生与我擦肩而过。他似乎脚下不稳,猛地趔趄了一下,手中的托盘也随之倾斜,那半杯香槟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眼看就要泼洒在我的身上!
我下意识地侧身想躲!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斜刺里倏然探出一只手,迅如闪电般扣住了那侍应生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侍应生吃痛不过,忍不住低呼出声。托盘与酒杯顿时脱手,“啪嚓”一声摔落在地,碎片四散,酒液泼洒一地,在灯光下泛着凄冷的光泽。
同时,另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我的后腰,一股冷静而强大的力量将我带离了原地,隔绝了那片狼藉。
我惊魂未定地抬头。
是鹭卓。
他不知何时出现的,脸色冰冷如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死死盯着那个疼得龇牙咧嘴、脸色发白的侍应生,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鹭卓.“谁让你来的?”
那侍应生吓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
“对…对不起……先生……我脚滑了……”
鹭卓.“脚滑?”
鹭卓冷笑一声,手指力道更重,几乎能听到骨骼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鹭卓.“你的鞋底,很干净。”
他的目光扫过侍应生一尘不染的皮鞋,又落在他慌乱躲闪的眼睛上。
鹭卓.“需要我请安保调监控,看看你刚才在后台见了谁吗?”
侍应生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鹭卓猛地甩开他的手,像丢开一件垃圾,从西装内袋里抽出雪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刚才碰过那侍应生的手指,语气冰冷地对闻声赶来的酒店经理吩咐。
鹭卓.“带下去,问清楚。”
整个过程快、准、狠,没有一丝多余的动静和情绪,却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控制力。
他这才转过身,看向我。扶在我后腰的手早已礼貌地收回,但他刚才那一下迅捷而有力的保护和此刻冰冷的镇定,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驱散了我周遭的寒意和窥伺。
鹭卓.“没事吧?”
他问,声音依旧是平的,听不出关切,只是陈述事实。
刘芙昕“……没事。”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心脏却奇异地平复了下来。第一次,在这种无处不在的危险和算计里,感受到了一种切实的、冰冷却有效的安全。
他的目光极快地扫过我的脸,确认我真的无碍,然后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廊道水晶灯冰冷的光,遮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鹭卓.“下次。”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冷静,却字字清晰地砸进我的耳朵。
鹭卓.“避开所有意外和角落。你的命,不止是你自己的。”
他说完,不再看我,转身重新融入了宴会厅的衣香鬓影之中,背影挺拔清冷,仿佛刚才那雷霆一击从未发生过。
我站在原地,看着地上尚未干涸的酒渍和玻璃碎片,又看向鹭卓消失的方向,掌心那点冰凉的汗意,忽然变得滚烫。
就在这一刻,我心里那架一直摇摆不定、衡量着各种可能性的天平,伴随着一声清晰的、尘埃落定的轻响,猛地倾斜,指向了一个始料未及却又理所当然的方向。
温暖、阳光、悸动、甚至刺激在这座吃人的冰冷豪门的深夜里,都太过奢侈和脆弱。我需要的不只是一个伴侣,更是一个能在深渊边缘牢牢拉住我、与我同样冷静甚至冷酷地审视这一切、并且拥有足够力量活下去的同行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