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黄昏,也许是毛玻璃的原因,透进来的光并不多,屋内一片昏暗。借着记忆,江炊在房间中摸到灯绳,然后向下一拉。
“啪。”头顶的乌丝灯随声亮起。
卧室内的装修确实比客厅好上不少,一眼扫过去:红木雕的大衣柜,说不清是白玉还是白木做的梳妆台,连床边抽屉的把手上都镶嵌着不知名的亮眼宝石,即使是塑料制的,也闪得令人咋舌。
江炊忽然明白为什么高才耀那样发笑的看着他,他感觉自己好像多余给带东西了。
江炊小心翼翼的把镜子从梳妆台的架子上托起来。“镜中人”?难道就是指镜子里的人吗?他下意识敲了敲。第一下,指尖在镜子上轻点,发出因震动而引起的声响。第二下,指尖在触碰到镜面的一瞬,整面镜子如同拘束于白色镜框中的水银,随呼吸轻轻摇动,接着荡漾开波纹。
措不及防来了这么一下,江炊心中一惊,镜子被他甩到了地上。不同的是,汞色的湖面并没因此溅出水花,但中的波纹却愈加密集,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镜而出。
江炊静伫在床边,远远看着镜中波涛汹涌,“哗一一”镜面中伸出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池有从镜中探出头,他抬眼便见到江炊略带吃惊的看着自己。
真是没见识的人类,现在也算是让他开了眼了。
或许是处于一种奇怪的优越感,池有嘴角挑起个坏笑,双手一支,从镜中出来坐到地上。白色的发丝带动几滴明银色的水花落到地上,凝固成细碎的镜片一一像是灿烂银河中闪烁的破碎星光。
“池有?”
正走到门旁锁门的少年手一顿,抬起眸子好笑的看着江炊:“哎呦?不喊‘你’了吗?”
江炊皱眉,一时间找不到适合反击的话:“别嘴贫了,你打算怎么办?”
“这事儿不该你想吗?我只是起了一个引路人的作用啊。”池有理所当然。
“……”
这话毫无问题。确实是他自己要察镜中人的事,只是半路上镜中人直接杀到自己面前,告诉他个更出乎意料的消息。这一时打乱了自己的初步计划一一
虽然这个计划形同虚设,虽然说这一切都是江炊一时兴起的结果,但他总感觉自己被某人摆了一道。
伸手搓了搓脸,池有自来熟的躺在大床上,“你有想法了?”
江炊嗤笑一声:“有个鬼。”
“那你……”
感觉自己被坑了,江炊觉得总该找补回来什么,比如问点他感兴趣的东西:“先告诉我你们镜中人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我跟你熟吗?”池有翻了个白眼,“这方面的问题你想都不要想,我最多告诉你点关于这个村子的消息。”
“比如?”
问题抛了回去,谈到这个村子,池有三言两语就概括了所有:“我没亲眼见到过多少,但听他们说那些女人好像被关起来了。”
说了跟没说一样,要是他是人贩子,他肯定也要把人关起来。
“在哪?”江炊将滑到鼻梁的眼睛推回去,回头看了眼趴在床上的人。
翻了个身,池有横趴在床上。他两手托着腮,从裤管中隐约露出的脚踝随着他的话语在窗外轻轻摆动,“我怎么知道?这么艰巨的问题当然应该由伟大的江先生来探索啊~”
捧杀,绝对是在捧杀。
江炊没好气的戳了戳池有的额头,“啥也不知道。不帮忙就闭嘴,别在这阴阳我。”
脑袋顺着惯性向后仰去,池有呆愣几秒后直接炸毛。
“你大爷的江炊!”池有皱着鼻子龇牙咧嘴,“谁他妈让你摸我的头了?!”
小时候池有和桑吉的矛盾就闹得很僵,池有甚至不知为什么桑吉见到他就一副恶心的表情。甚至动不动在池有不经意间离他很近时,专门带着白手套把他的脑袋弹开,跟池有身上有什么传染病一样。每次莫名其妙挨这一下,少爷脾气自然要发作,但往往是两人互怼时各挨飘霜的一巴掌。后来关系算是缓和,不过是从明晃晃的针锋相对到在飘霜面前装出一副“哥俩好”,但实际暗戳戳讨厌彼此要死的样子。即便如此,池有依然发展到别人碰他脑袋就应激炸毛的性子。
少爷发起脾气来,谁哄都没用,只能等他自己消气。池有撑起上半身,双手抱胸背对江炊在床沿翘起二郎腿,一副“我生气了,你哄不好我的架势”。
江炊半张着嘴想再说点什么,一看他这种德性,轻叹一声,索性不再搭理他,自己蹲在镜子前思考。
摊上个有脾气的小少爷真是算他倒霉,这人是一点忙都没帮上,反倒被他数落一顿。
刚才还略显吵闹的屋子陷入安静,只能听到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不过断了池有这条路还能怎么办?江炊若有所思,最终还是忍不住瞥一眼坐在床沿生闷气的少年扶额叹息。
就当这小子不存在吧。江炊除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不太喜欢依靠别人,既然是被关起来了,那我在村中转转找到她们不就好了?
江炊随手把镜子放回梳妆台,又将地上的碎镜片打扫至角落打算出门转转。
余光瞥到江炊迈步门边,池有心中疑惑却又拉不下脸去问他。
“吱呀一一”
青年的指腹刚碰到门锁,房门却被人猛地从外拉开,“大……大哥哥,你找到镜子了吗?”
不是,门不是被锁住了吗?这孩子怎么还能拉开门?!
江炊整个人怔愣一瞬,扭头下意识看向床上的池有。床是空的,江炊身子后倾,却见池有早就贴着门边的衣柜一动不动。
“狮子猫”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要快的多,江炊甚至没听到声音池有都已经卡好“无敌点位”了。
见到江炊跟傻子一样看着他,池有瞪了他一眼,脑袋随眼神疯狂晃动向门侧示意。
看什么看啊?还不把那小孩拦住!
江炊得到眼神反馈回过神来也向左迈了一步,正正好好挡在小成面前,“没什么没什么,镜子找到了,我在研究着呢。”他微微俯身双手搭在小成的肩上,“对了小成,你家这门锁?”
“哦,这个一直是坏的。”
“这样啊……”江炊强颜欢笑,心里有一万句脏话要脱口而出。他摁住小成的肩膀强制把他转了180度,一边把他向门外推,一边编着理由:“小成啊,那个……哥哥还有事要做,你先自己去玩会吧。”
露出个“可亲”的微笑,江炊不由分说把门关上。
这个门锁特么的就是个摆件吗?!江炊斜靠在门上,把整个体重压了上去。再一看,某人一脸嫌弃的看着他,池有上下打量着江炊,这种奇怪的眼神让江炊很不自在。
“yue。”池有吐了吐舌头,夹着嗓子阴阳怪气,“那个……鸽鸽还有事要做,你计已去玩吧~”
江炊:?
“你犯什么神经?”
“学你啊,明明你刚才那死动静才是真恶心啊。”
江炊睨了眼池有:“要不是我拦着,你早就被他撞见了,你倒是阴阳上了。”
真是恩将仇报。
池有一噎,和辞旧在一起待久了多少会被耳濡目染。辞旧“犯贱”的本事他也算是学了不少。但毕竟刚才他有亏于江炊,说他确实不合适。可调侃两句后就道歉也绝不是少爷的风格。
人要脸树要皮,池有打死也不愿意丢这个脸。
想了半天,少爷最终扔出一个字:“哦。”
啧,这死小子。
看着是出于几乎没有的“组合”情谊,实则为了自己的利益,江炊问上一句:“我要出去,这门没上锁,你怎么办?”
池有刚想开口,江炊就自问自答起来:“你们镜中人应该有什么特异功能吧,你们是不是能隐身或者瞬移?”
池有:“……”
你可真会想啊。
“拜托,你说话之前能不能先动动脑子?你也说了,我们是‘镜中人’,那也是人啊!就和你们没什么区别!”池有一脸无语,“你能瞬移吗?”
“嗬…”江炊把目光挪开,直接拉开门,“好好好,我不管你了,你在这儿自生自灭吧。”
“嘁。”池有再次靠在床边,“江炊,你放心吧,我会视监,你直到永远。”
“哈?”搞什么?
“手机。”池有一指,“你猜我怎么做啊?”
江炊惊得呆若木鸡,而刚才池有说他是“听到”得知村子的事的,再加上他和莫𬍤的谈话被池有神不知鬼不觉的听到了,这三件事有什么共同的联系吗?
地点显然不是窃听的限制。听到?江炊合理猜测一番,那他大概率是隔着镜子听到的。不过手机又不是镜子,他怎么听?
手机和镜子……江炊从兜里摸出手机,屏幕上倒映出青年的下颚。
手机能倒映出人影,镜子也能如此,看来共同点“光滑能倒影出人影”才是真正条件。那么池有怎么听到他和莫𬍤的话呢?
包厢,酒吧。提到这种词,江炊最先想到的是灯红酒绿。那么晶莹的吊灯,玻璃柜这种常见反光的东西也会在不觉中成为镜中人用于窃听或观察人类世界的媒介。
想到这儿,江炊后背发凉,虽然想不到什么更长远的影响,但他还是能隐约感觉到单是镜中人这种能力要是广泛应用传出去这一点,后果就不堪设想。
池有抱起镜子,注意到江炊呆在门边,“干嘛?你不是要走吗?”
呃……看来他完全没意识到江炊猜出点什么了,镜中人能有这种傻小子也真是一种“福气”。
有点心眼但不多的池有但凡知道江炊的猜测高低要震惊一辈子。同样是见了两面,他是有“外挂”的加持才获得信息,而江炊仅仅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就猜出镜中世界与人类世界连通的七七八八。
有水花生溅起,江炊回头。摇荡的湖面,再次融为一体,镜面泛起一层奇异的光。
破碎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