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西去处，自有春归来

暮春三月的风掠过黄州郊野时，总会在兰溪拐个弯。我踏着被细雨浸润的青石板，任松枝间漏下的水珠沾湿衣襟。清泉寺的飞檐在氤氲水汽中若隐若现，檐角铜铃与子规的啼鸣交织成空灵的梵唱。

山门前的兰溪正汩汩西流，这在北地原是罕见的奇景。浅滩处新发的兰芽顶着晶莹水珠，如同少年倔强昂起的头颅。溪水漫过五彩卵石，将东坡居士的倒影揉碎成片片银鳞，恍惚间竟辨不清是水携着时光西去，还是人逆着光阴回溯。对岸老松的虬枝探入水面，年轮里藏着百代过客的喟叹。

细雨忽而绵密起来，子规的啼声穿过松针织就的翠幕。"不如归去"的劝诫在空谷回荡，我却看见沙洲上的蒌蒿正迸发新绿。松间沙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恍若银河倾落人间。那些被贬谪的郁结，此刻都化作兰草根茎间涌动的生机——既然寒梅能在雪中吐蕊，兰芽何惧早春微凉？

寺墙斑驳处，一株野桃斜逸而出。花瓣零落成蹊，却将春讯写入石缝里的新苔。忽然懂得佛偈所言"枯木逢春"的真意：庙堂的朱紫会褪色，笔墨的锋芒会蒙尘，唯有这亘古奔流的溪水，永远在嶙峋山石间唱着古老的歌谣。捡起一枚被溪水磨圆的卵石，掌纹与石纹重叠的刹那，听见苏轼在时空彼岸的朗笑。

归途上暮色四合，兰溪依旧执着西行。原来天地自有时序，草木各有归期，何必计较水向东流或西去？且看那浸透雨水的兰芽，明朝便会托起整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