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踩着夏天的尾巴，曾舜晞在剧组过了个生日。他都忘记这是在剧组过的第几个生日了。依旧是忙碌而周到的一个生日。剧组的鲜花，粉丝的蛋糕，还有第一次，成毅对他说的生日快乐。下了戏和粉丝庆祝完，回去酒店已经到了第二天。迷迷糊糊洗漱完正准备倒头就睡，才猛然发现桌子上有一个大袋子，打开来，掉落出一张小小的卡片，“小艺术家，生日快乐。”规规矩矩的字迹，一看就是来自他毅哥。

袋子里是一副耳机，曾舜晞的目光却被下面压着的一张旧唱片吸引住了，是一张De La Soul的黑胶。唱片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是国内绝对买不到的版本。一个他从来没对人透露过的小小喜好，真的不知成毅是怎么知道的，莫不是真的李莲花附体了？和成毅认识不过短短几个月，却总是让他觉得他们认识许久。曾舜晞从小到大收过的贵重礼物不计其数，而这份突如其来的小小惊喜，却是他25年来第一次，觉得有些窝心的礼物。

迫不及待想对成毅说声谢谢，又想着他应该睡了，只得发了条微信过去，“谢谢哥哥的礼物，我太喜欢了。”没想到成毅半夜三更的竟然秒回了，“喜欢就好。”虽然只是短短的四个字，却足够让曾舜晞抱着手机枕着唱片甜甜地进入梦乡。

那晚，他又梦到了成毅，也许是李莲花，还有狐狸精，一起在海边走着，一直走着，也不知道要走去哪里，海风吹过，海浪卷起，李莲花便用他那个宽大的斗篷暖暖的把二人一起裹住，他抱着狐狸精，李莲花圈住他，很暖很暖。都说晚上梦见的人，醒来就应该去见见他，如果每天见到的人总会出现在梦里呢？横店真的是一个很适合做梦的地方。

第二天，大概是他们俩最后一次四点起床化妆了，曾舜晞大概就睡了三个小时。去了化妆间，没想又闻到了久闻的炒饭的香味，成毅正等着他一起吃。

“阿姨回横店了吗？”曾舜晞迷迷糊糊的问道。

“怎么就不能是我做的呢？”

“啊？肯定不是你做的。”

“为啥？”

“不为啥，反正就不是。”

成毅这天是一身轻轻柔柔的墨绿色长衫，看上去似是被一层青烟罩着，衬的整个人更加柔和了几分。曾舜晞看到，眼睛更是亮了几分，“这一身好漂亮，当真是俊朗飘逸，玉树临风。”成毅拱了拱手，“方少侠谬赞了。”方少侠仍是抱着双臂，上上下下打量着。成毅看了看他，却是打趣道，“今儿咱俩这好像白娘子和小青啊。”方少侠今天虽然仍是一身白色劲装，却也是罩在一身薄纱之下，白衣胜雪，望之亦是飘逸出尘了不少，似是专为了衬托李莲花身如修竹的青烟墨染。二人站在一处甚是养眼，花絮老师都忍不住多废了好多快门。

这天群戏多，二人换好戏服仍是等着众人置景埋位，曾舜晞却是趁着个空挡，把成毅拽到一边，像是特意为了对他的生日礼物表达感谢似的，成毅笑他也太郑重其事了，“那个，我实在想不出来送你什么好，想着再贵的礼物你大概也不稀罕。你不嫌弃就好了。”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成毅摸了摸鼻子，“那天不小心看到你的歌单，好像收藏了不少他们的歌，恰好我从前买过一张这个，就只这么一张。就是很旧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听。”

曾舜晞忽然冲上来抱了抱他，“我太喜欢了。”这样亲近的接触，两个人在剧里已经有过很多次了，成毅好似已经习惯了一般，只是回手拍了拍他，“喜欢就好，喜欢就好了。”曾舜晞又没看到的是，被他抱住的那个人，嘴角又拉开一个很漂亮的弧度，绽放在李莲花的脸上，甚是动人。

曾舜晞慢慢松开成毅，忽然又瞪着大眼睛紧紧地看向他，“那我……可不可以……再要一件礼物？”

“嗯？”成毅怔了一下，但很快，他从那双大大的眼睛里读出了一些呼之欲出的情绪，似乎是下意识地，他不动声色地和曾舜晞拉开了一些距离。曾舜晞却是看到他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那个神态他很熟悉，方小宝断笛绝交的时候，回云隐山看到单孤刀旧物的时候，月下舞剑的时候……每一次李莲花进退两难的时候……

成毅知道他要说什么。可是他又在回避着什么？曾舜晞从来没见过戏外的成毅有过这样的神情。

四目相对良久，到了嘴边的话，终于又是生生吞了回去。两个人就这么站着，成毅看着那双大大的眼睛，曾舜晞什么都没说，可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又仿佛把什么都告诉了他，可是最终，那双眼睛还是慢慢黯淡了下去。不知怎的，成毅好似松一口气，“走吧，应该快布置好了。”他没等曾舜晞开口，提起衣摆抢先迈开一大步走了，留下身后的小少爷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也是凑巧，他俩第一场戏，便是方多病拿剑架在李莲花脖子上。李莲花仍是双眉紧蹙的样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因为他的眼神NG了。虎子提醒他，你们现在刚认识不久，这眼神过于复杂了。听得对面的方多病也愣住，眼睛红红的看着他，看的成毅终于忍不住道，“你先别这么看着我，让我调整下。”说起来真是挺简单的一场戏，俩人却是拍了好几遍，郭导一脸难以置信。

偏生那天俩人的对手戏极多，入行多年，成毅第一次，有些人戏不分的感觉。于是，就连郭导也感觉到了他不太对头的状态。他怕成毅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也不好多打听，只得把他俩的戏往后挪了挪。想让曾舜晞帮成毅走戏，结果那小子也是莫名其妙的前脚喊咔后面就不见了。这小子平时最会护着他师傅，今天这都是怎么了？差不多是几场算是初遇的戏，硬是让俩人演的难舍难分，照虎子的认知，成毅决计犯不了这种低级错误。最后，成毅买了奶茶，曾舜晞安排了宵夜。

那日以后，二人似乎又默契的继续相安无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也确实，什么都没发生。就这样吧，成毅默默想着，继续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曾舜晞却觉得自己要装不下去了，尤其是每当想要时间慢一点的时候，日子便开始飞快的过去，他舍不得这些日子，舍不得方小宝，更舍不得成毅。

这天很难得俩人有半天空闲，成毅让曾舜晞去家里玩，说他老妈说的，都快杀青了还不知道那个每天吃他一斤炒饭的小帅哥长啥样。曾舜晞想着自己吃了人家几个月的饭了怎么都不能空着手去，想起之前给自己老妈买了个镯子准备当生日礼物的，然后不是工作就是封控到底没回去，就一直搁手边了，于是就拿了去。去了成毅家，成毅妈妈看着他跟看小孙子似得，明明他也没比成毅小几岁，妈妈一个劲儿说着这孩子长的可真漂亮，看这大眼睛多招人喜欢啊，我家淇淇就是小眉小眼的太秀气了。成毅也不得不承认，曾舜晞这张脸确实长的就是讨长辈喜欢的那种，于是在一旁笑道，“这以后我得跟着你混饭吃了。”

曾舜晞一听才想起来，连忙把礼盒掏出来递给成毅妈妈道：“阿姨这是饭钱，饭钱。”成毅妈妈更是被逗的合不拢嘴。成毅瞟了一眼那盒子，眼里的笑意却是慢慢淡了下去。

曾舜晞在成毅家吃过晚饭才走，临走成毅要送他，他掏出手机道，我扫了个车骑来的，你别出去了，被人看到麻烦。成毅看着他走，无奈摇了摇头，真是个大少爷，那么贵的镯子就揣着兜里骑着车来。

第二天成毅依旧是给曾舜晞带了炒饭，肉好像更多了。晚上收工，成毅却又来酒店找曾舜晞，开了门，成毅没说话，只是默默把昨天曾舜晞送的那个盒子原封不动递了回去。曾舜晞一脸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们真的不能收。”

“你家又不是什么高官，我送阿姨一个镯子怎么了？”

“我知道这镯子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对我妈来说真的太贵重了，好意心领了，这个你还是拿回去吧…… ”

“成毅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我没什么意思啊……”

曾舜晞砰的一声把盒子砸在桌子上，听的成毅心里也是砰的一抖，一套小房子啊，可别磕碎了。心里暗自思肘着，可是他是真不知道小少爷怎么说生气就生气了……

二人僵在门口半晌，沉默震耳欲聋，成毅不知道是不是该就这么走掉，正要转身去拉门，曾舜晞却一把拉住了他，“我只是觉得不能空手去而已，现成的只有这么个礼物可以送，真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我真的没别的意思，纯粹就是觉得这个太贵了……你……”

曾舜晞没等他说完急急打断了他，“可是我……”

“可是你早就感觉的到的，对吧？”曾舜晞急匆匆的说道，似乎不赶快说出来，便再也说不出来了。“我对你有意思……”

沉默再一次振聋发聩。成毅原本以为他们就这样就很好了，那天以后，他们会默契的谁都不再提起，然后等到杀青，然后变成一个曾经合作过的朋友，至多，像是一出连续剧中好听到念念不忘的插曲。到底是个小孩子，他叹了口气，默默把还被曾舜晞拉住的那只手抽了出来。

曾舜晞怔怔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你呢？哥哥？”

成毅又叹了口气，“你想我说什么呢？”

“说……说你也是啊，你……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吧？”曾舜晞依然是急匆匆的说，他没有任何准备，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小少爷突如其来的直接让成毅措手不及，他无奈的笑了笑，“说了又能怎样呢？”

曾舜晞被他堵住不知道说些什么。

成毅摇了摇头，“我可以当你是弟弟，也可以像李莲花对方多病那样，当你是个小知己，仅此而已，别再胡思乱想了。”成毅没再等曾舜晞说些什么，果断拉开了门奔了出去。

房门再次哐的一声关上，才把曾舜晞猛的震醒，一场梦，醒来的猝不及防。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冲动。心里忽然变的空落落的，像少些了什么。少了些什么呢？镯子还在桌子上扔着，他看都没看扔进了保险柜。就是搞不懂，明明是好好的一顿饭，一个普普通通的礼物而已，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算了，这些话如果不是今天一时冲动说了出来，将来迟早也会说的，他憋不住的，都是这个结果，早晚而已。他惯会如方多病般自己安慰自己。仅此而已？胡思乱想？呵呵，他真当自己是李相夷吗？

第二天还是要早起去化妆，其他演员陆续杀了青，剩下的基本就是他俩的戏份了。到了化妆间，果不其然没看到成毅，只是桌子上依然留着一份炒饭。真的是好哥哥啊，曾舜晞心里冷冷想着。

横店那年的夏天热的让人难忘，好像一整个夏天都没下过一场像样的雨，南江都已经干的快见了底。加上断断续续的封控，游客越来越少，来探班的粉丝也渐渐没了踪影，就连从前散落山顶树上的大炮筒都少了很多，还有一些请假离组的人回来以后被大白拉走隔离。剧组不得不下了死命令，非必要不得离组。没什么人走也没什么人来，安安静静的横店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摄影棚，来来去去都是些不怎么真实的角色。曾舜晞觉得身边的一切像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梦，像李莲花于方小宝，是一场还没来得及做的梦，像成毅于他，是一场醒着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