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夏天终于还是过完了。

那天最后一场夜戏，两个人被吊上屋顶，喝着酒，赏着月。李莲花和那日的成毅一样，不停的问着方小宝想怎样，“一起晒晒太阳，钓钓鱼，或者你想去哪儿，我陪陪你也行。”方小宝说着曾舜晞的愿望，李莲花看着他的眼神又深了些，他从来没有借着方小宝的身份喜欢着成毅，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吧。收了工，曾舜晞在屋顶上解了威亚，并没有下来的意思，成毅便也没下去。如果这就是结局该多好？曾舜晞替方小宝这样想着；如果这只是开始，又该多好，方小宝替曾舜晞说着。

“如果你是李莲花？他会和方小宝一起闯荡江湖吗？”

“自然是会的。”旁边那人的语气，竟然也一时分不出是成毅，还是李莲花。

“那曾舜晞为什么不可以陪着成毅呢？”

“你都说了是如果了。”

剧本里，李莲花说方多病对他来说是个意外，大概暧昧的有些过，被删掉了。可是，坐在身边的曾舜晞却没人来帮成毅删掉。可是，成毅又从未觉得曾舜晞是个意外，从看到他那双大眼睛开始，那脱口而出的方多病，不像是初次见面的寒暄，却更像是一句久别重逢后的别来无恙，那晚曾舜晞突如其来的表白都让他觉得那样的理所当然。五个多月，不短的时间，也不太长，以至于他想着，要是有一部戏可以一直这样拍着，永远都杀不了青，倒也很好。他可以随时变成李莲花，来看看他的方小宝。

全剧杀青的那天，导演请了还在横店的所有人吃饭，大家能来的都来了热热闹闹的聚了几大桌。酒过三巡的时候虎子大概有点上头，他问所有人有没有什么想拍却没拍成的戏，曾舜晞在旁边随口道，“我都没和毅哥打一架呢，就看老肖打的多过瘾。”

一直在默默吃菜的编剧姐姐这个时候突然插嘴道，“你别说，我之前真的想安排一场你俩打戏来着，后来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能有什么桥段让方小宝下的去手的。”

“哈哈哈，可不是，推了一把就徒弟打师傅，大逆不道了。”

“是啊方小宝哪舍得打李莲花。”

“李莲花更舍不得打小宝啊。”

“编剧姐姐这个真的好难啊，编不出来，一点都编不出来。”

桌上的女生像是忽然被点着了的爆竹，噼里啪啦说个没完了。武指老师对曾舜晞笑道，“威亚还没撤呢，你跟虎子多喝两杯让他帮你补几个镜头。”

苏小慵忽地插嘴道，“诶导演，你是该补毅哥的，这剧里面居然没有毅哥的吻戏啊，太不应该了……”

曾舜晞忽然插话道，“你嘚瑟啥啊，拍吻戏也轮不到你啊。”

“方小宝你还在吃醋啊，我又没说和我的，我们想看，那个……”说完瞟了眼旁边的王鹤润，还有芳姐，三女异口同声道，“我们想看李莲花和方小宝的吻戏……哈哈哈哈哈哈哈……”角姐爽朗的笑声响彻天际，曾舜晞一口酒还没喝下去全喷了出来，同桌人也全憋不住哄的笑了一桌子。

也不知道谁说道，“郭导，得腐女者得天下，你得迎合一下这帮女人的口味，哈哈哈……”

“郭导，来现场指导一下吧……”

一桌子人已经笑的乱七八糟，曾舜晞偷偷瞄了眼成毅，却正好看到成毅瞟过来的眼神，又飞快的闪开了。虎子已经在众美女的追捧下逐渐迷失自我，随手拿过曾舜晞摆在桌上的手机，拍了下成毅道，“来来来，就满足一下这帮腐女，帮哥借个位。”

成毅一脸震惊，“我？和你拍吗？”

角姐的笑声又开始震耳欲聋，“怎么可能，我们只嗑长的好看的。”说完指着曾舜晞道，“小宝快点啊，帮你实现你戏里没实现的愿望！”

曾舜晞嘟囔，“那是满足你们这群腐女的愿望，我没这种愿望……”

成毅却忽然道，“行行行，虎子来拍，给妹妹们助助兴。”

曾舜晞忽地瞪大了眼睛，就觉得刚刚喝进去的酒全涌到了脸上。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毅哥就只想和小宝拍……嗑到了嗑到了……哈哈哈哈哈……”

虎子笑呵呵举着手机站起来，略微找了几个角度，只是让成毅转了个身，拿着酒杯面对着曾舜晞略微偏了下头，一镜到底，一气呵成。众腐女一哄而上抢过手机去看成片，曾舜晞还在呆若木鸡，这就完了？

吃完饭，众人各自散了，成毅还是喊住了曾舜晞，俩人一起上了车，成毅塞给他一袋子好像笔记本一样的东西，“读书时候的一些笔记，挑了几本，也不知道你用不用的上，本来是想跟那本小抄一起给你的，也没想到你倒是先把那个要走了。没用的话当个纪念也行。”

“我用不上，我想以后每天，你都可以教我！”曾舜晞想都没想脱口道。

“这都马上要去下个组了，过几天你就有新的师傅了。”

“成毅，你在逃避什么？”

“我没逃避，我在面对现实，明天就杀青了，该结束了。”

“可是什么都没开始，结束什么？”

“那就不要开始。”

成毅没等曾舜晞再说什么，自己下了车，他觉得自己挺渣的，不敢接受，又舍不得拒绝。他没有李莲花那般拿得起放得下，他是既拿不起，又放不下。陪他的小宝一起闯荡江湖，一起去那高处看看，李莲花或许可以，可是他只是成毅。

第二天还有几个需要补拍的镜头，二人依旧是在片场待了一天。拍摄场地边上是横店的游乐场，这段时间封控，园子里没有一个游客。这天不知道为什么，游乐场的摩天轮孤零零的转了起来。收了工，太阳还没落山，曾舜晞拉着成毅跑了过去，成毅骗他说恐高，不敢坐，他蒙着人的眼睛把人拽了上去。摩天轮越升越高，成毅睁眼瞧去，他第一次在这样的角度看着横店，日落光影照着脚下的影视城，每天的这个时段都是导演们最爱的时刻，夕阳给横店的每一个角落镶上柔和的金边，也为场地里那些英俊俏丽的面庞打上最完美的光影，不需要补光，不需要借位，什么都不需要，一切刚刚好就是最完美的样子。就如此刻坐在对面的曾舜晞，小少爷的妆还没卸完，成毅一直觉得素颜的曾舜晞是最好看的，此刻夕阳余晖映在他的脸上，衬的妆容淡了几分，更多了几分孩子气出来。

摩天轮独自转了一圈又一圈，曾舜晞坐在他旁边，安安静静的，却没有要下去的意思。

“还害怕吗？ 哥哥？”

“嗯，不那么怕了。”成毅有点心虚地回答。

曾舜晞忽然轻轻握住他的手，又慢慢把自己的手指一点一点放进去，握成十指紧扣的模样，“那哥哥，可不可以再大胆一点？”小少爷决定豁出去了，如果不豁出去，那他俩以后永远就只是这样了，就算被拒绝了，大不了也是这样，豁出去，至少还有一点可能。

摩天轮在空中轻轻晃了一下，晃的成毅的心似乎也跟着狠命蹦了几下，他明明是不恐高的啊。他没有抽出手来，却还是没有说什么。进退两难，他忽然想到这四个字。拒绝两个字，他说不出口，可是抓紧这双手，他又做不到。他不敢，也不能。

“我都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竖了个摩天轮。”曾舜晞大概在心里默数了三十个数字，成毅才幽幽开了口。

曾舜晞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只是手还紧紧抓着，好像生怕一不小心，他会掉下去，“游乐场建好就有了吧。”

“横店就是这个样子，拆了建，建了拆，那个莲花楼天机堂什么的，明天也就成了一堆木头板子了，都是布景，当不得真的……”

“并不是啊，看看下面……”摩天轮脚下，那是横店最大的外景地，江南水乡，秦王宫，高高耸立在清明上河园里的樊楼……

“可是也都是假的呀……”

“除了拍戏，这里的一切都做不得数的。”

抓着成毅的手随着摩天轮晃了一下，“那我呢？你觉得我也是假的？”

“那你想怎样呢？”成毅叹了口气，缓缓把手抽了出来。“你才25岁，可以今天去唱歌，明天去演戏，也许后天一个不开心就回家当你的小少爷了，你有很多的路可以走，不要一时冲动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成毅顿了顿，又好像自嘲一般笑了笑，“我25岁的时候，一部戏的片酬，还不够买一条你戴过一次就扔的项链……我真的，没什么资本陪你玩。”

小少爷匪夷所思的瞪大了眼睛，“你还到处跟你粉丝说你不上网？这些烂瓜是从哪里吃来的啊？还是你就当我是那些有钱人家里的二世祖？跑这泡妞来的？诶，不是，谁泡妞来横店啊？”小少爷表着白却发上了脾气。

成毅看着他生气的样子却忍不住笑了，“哦？那大少爷都去哪里泡妞啊？”

大少爷脾气真的上来了，一把拽过成毅的胳膊，“泡妞不如包养你啊，还能替我赚钱！”

“真是那样倒也不错，你比王思聪那种可是帅多了。”

大少爷的眼睛瞪的更圆了。

摩天轮在沉默中又转了一圈，该下去了……成毅瞅了个空便要去拉门，可是却被生气的大少爷一把拉了回来，狐狸精变成了小狼狗，朝成毅扑了上去，小狼狗的唇湿湿热热的，摩天轮晃晃荡荡的，刚刚转下来便又升了上去，成毅的心好像也跟着一起飘飘荡荡，随着摩天轮越升越高，也不知飘去了哪儿，小小的空间里两颗疯狂跳动着的心扑通扑通地，好像互相撞击着，摩天轮升的越高，听的越是分明。成毅被小狼狗欺在角落里动弹不得，无知无觉的开始回应着他的小狼狗，不管是小狼狗，还是狐狸精，不管是方少爷，还是曾少爷，他都是喜欢的啊……他能骗的过谁呢？

摩天轮又晃晃荡荡的不知道转了多少圈，得逞的小狼狗才终于又变成了狐狸精，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笑，夕阳的余晖映在那双波光粼粼的眼里，像是金色的潮汐，温柔却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