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哥哥……”

狐狸精般温热的气息在他耳边荡漾着，成毅哪里敢去看那双眼睛，他扭过头，努力拉回自己的思绪，望着摩天轮一点一点转了下来。“真的，该下去了……”再一次拉开门，这次曾舜晞没有拦住他，只是拉着他的手，任由他把自己拽了出去。

落日将二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夕阳无限，只是明天这一切就不存在了。成毅整了整凌乱的思绪，放开了曾舜晞的手。

曾舜晞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你明明和我一样，明明也是喜欢我的呀？哥哥，你在逃避什么呢？”

“你就当我是在逃避吧。”

曾舜晞还想抓住他，这次却被成毅狠狠甩开了，然后头也不回就那么大步离开了，留着曾舜晞一个人在立在夕阳下，落了单的影子，陪着天边的日头，慢慢落下了八面山。

他想起剧里每次李莲花故意气走方小宝的时候，也是这么一次又一次看着他的背影。方小宝是替他爹来还债的，我是来替方小宝还债的吗？可是小少爷的世界里，要么要，要么不要，哪有那么多欲说还休，自己是演戏的又不是写剧本的。

可是曾舜晞很快就要进新的组了，这次很多时间不在横店，从前那么多次让他想逃跑的横店，他开始舍不得了。他甚至连句再见都没和成毅说。夜里，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打开微信给成毅发了条信息，“哥哥，我马上要进组了，下个组不在横店，有空可以出来吃个饭吗？”手机黑屏然后点亮然后又黑屏，一整宿他也没收到成毅的回复。迷迷糊糊地睡到了中午，打开手机，成毅居然回了他消息，点开来，却只是冷冷的五个字，“我去上海了。”小少爷惯会自己哄自己，他还是回我消息了呀。

曾舜晞就那么心事重重的去了下个组。导演看到他的时候说他和试镜的时候感觉完全不一样了，整个人柔和了很多，刚刚好是剧里需要的感觉。片场又见到了狐狸精，狐狸精和他没分开几天，依旧整日里粘着他，便忽然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有时候他牵着狐狸精在稻田边溜达，便忽然又变回了那个四处寻找李莲花的方小宝，“成毅，你在哪呀？在做什么呢？”

成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忙着些什么，从莲花楼杀青到进组英雄志，一个多月似乎没停下来过，有时候一觉睡醒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城市。有些事情是他自己都没料到的，他一停下来就会想起曾舜晞，还有刚刚过去的那半年，真的像是一场梦，很美好，美好的越发让人觉得不真实。曾舜晞给他发了很多他新剧组的照片，那里景色似乎很不错，村庄，田园，炊烟，还有狐狸精……只是没再提其他的。他有时候回他几个字，有时候就只是把那些照片翻来覆去的看着。

曾舜晞其实也出去没多久就回了横店，那剧他戏份也不是很多，只是年底一阵子兵荒马乱，所有人不是在生病就是在等着生病。成毅是刷着曾舜晞的小号才知道他回了横店，只是自己那个时候也发着烧还得看顾着家里的老人。想了想，终于还是给曾舜晞发了个消息过去，“好好休息，养好身子再去开工，千万别逞强。”曾舜晞果然是秒回的，“知道了哥哥，你也是，照顾好自己。”那几天，所有人都是同病相怜的感觉，除了生死其他所有一切在一场大瘟疫面前当真不值一提。曾舜晞没问成毅是怎么知道自己生病的，只是自己的小号开启了日更模式。他的新剧是个谍战剧，和很多老演员合作，初时和成毅拍戏压力大算是说说而已，现在才是真的大。便正好变着法子向成毅“请教”着各种问题。于是从来看不到手上拿着手机的成毅，开始间或被看到原来老干部也开始刷手机了。

转眼新年在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浓浓的鼻音中来了。零点的时候，成毅收到一条语音，点开来，小少爷唱了首歌，一首比他小不了几岁的老歌，那首歌他在片场给成毅唱过粤语的，他那时说很巧，那电影是他俩的偶像演的，歌也是他俩唱的唯一的一首，可是电影讲的什么早就忘记了，曾舜晞这次唱的是国语版，“谁能预计能不能一起，一份爱可以不可以，每个情景如一场戏，幕下了后不再稀奇……”成毅在这边翻来覆去的听，曾舜晞却是翻来覆去，连简简单单的新年快乐四个字都没有等到。

那个时候成毅已经进了英雄志剧组，重新回到除了拍戏还是拍戏的日子，很多年来一直是这样，又好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日子了。身边没了小宝，可是阿飞依然在。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成毅和很多合作过的演员都会一次又一次的合作，可是曾舜晞是个例外。曾舜晞于他，有太多例外了。

横店很小，经常两个剧组就是几步路的距离，可是对曾舜晞来说，这两步路有时候和长沙到深圳也没什么差别。明明都在横店，两个人杀青后就没再见过，即使他知道英雄志的组离他不过百来米，即使明明微信里仍然没断过联系，可是他就是不敢去见成毅，那日摩天轮上的勇气，这几个月来消失殆尽。肖顺尧都很诧异，平时都在横店的时候，曾舜晞早就过来探班串门了，这次他毅哥都在，那小子居然不见了。前有肖顺尧，后有李一桐，英雄志完了就要去和曾舜晞拍另一部剧，成毅在片场就是绕不开曾舜晞三个字。

甚至有一天，成毅在等戏间隙，又翻出英雄志的小说看着，看着看着似乎又看到了方小宝的样子。说起那小说实在是太长了，他来不及全部看完，即使从前慕名看过一些，可是那作者实在是太能写又太能拖，只能是看一遍忘一遍。这次为了拍戏，就只是把前面要紧的重新过了一遍。小说依旧没写完，后面没拍的部分成毅也没看过，这段时间便顺便一起看看。那天他看到一个十年后的角色，一样是个天下第一的徒弟，不过人家是个名副其实名正言顺的天下第一的徒弟，更神奇的是，那个天才少年也有一双大大的眼睛，书里这么写着，“只要在三尺内与苏颖超对面说话，全会看到自己，原来这少年有双很大很亮的眸子，大的像是两泓镜湖，也因此，所有与苏颖超对面说话的人，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苏颖超的长相，反而是自己的形貌。”成毅看着看着不由的笑了，书里面走出来的人，真的是有的呀。其实这时的别人看到他，不也是一副落拓书生的模样，正在伏案苦读，却不知看了些什么，抱着手机傻笑着，旁边肖顺尧走过来他浑然不觉。肖顺尧在莲花楼的时候甚少看到成毅在剧组玩手机，这一阵子眼见着他抱着手机不撒手，这会儿一整个痴了的卢知州在他面前坐着，实在没忍住过去拍了拍他。成毅吓了一跳，看见是肖顺尧，便把手机拿给他看，“你看这个像不像方小宝？”肖顺尧被他吓了一跳，这人是李莲花还是卢云还是成毅？

过小年的时候剧组聚餐，肖顺尧好说歹说把曾舜晞拉了过来。也只是三个月没见，成毅看到曾舜晞的时候，觉得他像变了个人，和曾舜晞在一起拍戏时成毅总觉得他比夏天更热上几度，可以融化掉所有，可是现在，曾舜晞似乎把外面冷冷的空气一起带了进来，浑身上下透着清冷。也许方小宝只是属于夏天的吧，成毅黯然想着，却还是习惯性的去看那双熟悉的大眼睛，他又想起书里写的那双大眼睛，他还从没有试过在曾舜晞的眼睛里看看自己的样子，然后他便看到那双大大的眼睛，也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成毅还是没能看到那双眼睛里自己的样子，他只是飞快的移开了视线，又忽然觉得心里像是被揪了一把，这里没什么苏颖超，一直只有他的方小宝呀？成毅忽然觉得自己怎么就这么矫情。

熙熙攘攘觥筹交错，不过是应景的寒暄，一顿饭吃完两个人也没什么交流。众人各自散去，曾舜晞终于还是走了过来，悄悄拉了成毅一把，成毅随着他往片场外走去。冬天的横店很冷，小少爷的手也是冰冰的，和那次他生病，那只悄悄停留在他面颊上的手一样。成毅下意识地把那只手抓紧了些，想给他捂暖一点。曾舜晞停下来看着他，把两只手都塞进他手里。可是成毅的手没他大，最后变成了他把成毅的手握在掌心，成毅的手很暖，也够温暖他的掌心了。

“哥哥我很想你。”看到了成毅，曾舜晞那些勇气似乎又都回来了。

成毅的心软了软，“都在横店，见一面很容易的。”

“容易吗？”

也是，他们三个月没见了。成毅又是叹了口气。

“你除了叹气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成毅又继续叹了口气，“说什么呢？说我和你一样，也很想你，可是呢？然后呢？还能怎样呢？”

“然后，我们一直和那半年一样，开开心心地在一起不好吗？”

“再然后呢？那半年已经结束了，我们又能在一起多久呢？在一起又能怎样呢？不过也是这个样子，见不上几面聊不上两句，所以在不在一起有什么区别呢？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还不需要面对以后有一天会分开。”成毅一口气说了很多，他也不知道自己想怎样，又能怎样，说完了好像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三个月，最后还是一个剪不断，理还乱。他好像又总觉得曾舜晞会和方小宝一样，被他推开无数遍，然后又一遍又一遍的重新找回来。

“怎么会一样？都还没有在一起过为什么就去想着分开呢？如果可以为什么不试一下呢？我知道我年轻，和你说什么长长久久的话你是不会信的。但是至少，给个机会我，也给个机会我们，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啊？”

“你真的都想过吗？和我在一起有什么好的呢？我都不能陪你去看场电影逛个游乐场甚至好好吃顿饭，要是被人知道了，哪怕随便造个谣你这辈子别说想当影帝了，拍戏都不要想了。”

曾舜晞怔了怔，两道乌黑的眉毛像是扭到了一起，大大的眼睛充满了难以置信，“哥哥想的真的挺多的，”他说着，却轻轻松开了抓住成毅的手，“是怕我当不成影帝还是因为和我在一起会影响你的事业啊大明星？”

“我不是这个意思。”成毅忽然有些慌乱，他下意识的去抓曾舜晞的手，却还是被他慢慢松开了。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成毅又说不出来话了。

曾舜晞慢慢退开了些。他大概一直明白成毅在怕着些什么，毕竟他现在太红了，太多身不由己，也有太多可以让他的事业毁于一旦的东西，可是他原以为至少成毅是喜欢他的，甚至他会希望，在成毅心里，他也还可以有那么一点点分量的，只要他们都可以明明白白说出来，他可以和他一起面对以后的所有事情，原来真的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他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所谓感情和事业的天平是真的存在的吧，而他曾舜晞还完全够不上分量，是他太高看他自个了。

“好吧，我明白了，是我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小少爷摇头苦笑了一下，“横店很大的，不想见就再也不会见到了。我不想像现在这个样子。”小少爷多少还是有些自尊的。

这次换成曾舜晞，没再等成毅说什么，头也不回地走掉了。成毅觉得他又一次看着他的方小宝离开了，可是这个小宝不会说我再理你就是狗，也不会再理他了。成毅又一次觉得自己挺渣的，舍不得又留不住，也不是他留不住，是他不敢去留。那小子说的挺对的。

刚刚还帮小少爷取暖的那只手一瞬间就变的冷冰冰的，横店的夏天有多热，冬天就有多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