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从穹顶的镂空雕花处斜斜渗入,在长廊的赤色琉璃砖上投下细碎光影。姬予白的银靴踏过积尘,惊起几缕游丝般的尘埃,而坷拉帕裹着绷带的手指早已抚上冰凉的石墙。壁画上的颜料历经千年风沙侵蚀,却仍固执地保留着鲜活色彩——伊萨莉亚率领工匠堆砌城砖时飞扬的衣角,她挥刀斩断沙龙卷时猎猎作响的披风,还有孩童们簇拥着她时眼中跳动的星火。
"看这个。"姬予白突然驻足,指尖停在一幅斑驳的画面上。画中少女赤足立于沸腾的沙海,黑发被风暴撕扯成狂乱的墨色绸缎,金红异色瞳却亮得惊人,手中滴落的鲜血在沙地上绽开曼陀罗花,根系蜿蜒成最初的城墙轮廓。坷拉帕喉结滚动,他认出了画中少女小臂缠绕的绷带,与自己为了掩盖沙蝎伤痕而裹上的布条竟有着相似的褶皱。
长廊尽头的烛台突然无风自动,摇曳的火光将那幅画像镀上一层流动的光晕。伊萨莉亚身着大红色长袍端坐在画面中央,金饰在黑发间若隐若现,赤色琉璃砖般的瞳孔里盛着比记忆更温柔的笑意。画中她垂落的指尖下方,依稀可见未干的颜料痕迹——仿佛三百年前的祭司仓促搁笔,连颜料都未来得及完全凝固。
"传说她离开那天,所有符文都哭了。"姬予白的声音混着烛芯爆裂的轻响,蓝宝石怀表在他掌心转得飞快,表盖内侧的沙漏纹章忽明忽暗。坷拉帕的剑柄藤蔓突然开始颤动,他发现画像右下角多了道新刻的痕迹,像是某个匆忙的签名,沙粒组成的纹路在烛光中闪烁,竟与自己试炼时在赫尔曼之墓见过的古老图腾如出一辙。风沙拍打着穹顶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恍惚间,他们仿佛听见长廊尽头传来衣袂扫过琉璃砖的轻响。
视线来到这里,浓稠如墨的黑暗在赫尔墨试炼场中翻涌,唯有悬浮的古老图腾泛着幽蓝微光,将伊萨莉亚的身影勾勒得忽明忽暗。猩红长袍下的绷带渗出细碎沙粒,那是穿越禁忌沙海时被时光啃噬的痕迹。她赤足踏上刻满符文的祭坛,金红色异瞳倒映着穹顶盘旋的锁链——那些曾困住初代守护者赫尔墨的枷锁,此刻正发出呜咽般的震颤。
"你看,连这些锁链都记得我们的赌约。"伊萨莉亚指尖抚过锈迹斑斑的铁链,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醒沉睡的时光。铁链突然迸发出刺耳的铮鸣,祭坛地面浮现出模糊的人影,那是赫尔墨化作流光消散前最后的残像。记忆如沙暴席卷而来:千年前的篝火旁,赫尔墨将试炼场的钥匙抛向星空,说要看看谁守护的岁月更漫长。
祭坛中央的沙漏开始逆向旋转,细沙逆流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伊萨莉亚从怀中掏出半块碎裂的红玉,那是赫尔墨陨落时留给她的信物。"阿兹尔纳的剑柄找到了新主人,"她将红玉贴在心口,布料下的旧伤突然泛起刺青般的红光,"我该去履行下一个千年的约定了。"
锁链突然剧烈摇晃,扬起的铁锈遮蔽了图腾的光芒。伊萨莉亚在黑暗中轻笑,发丝间的金饰叮当作响,恍若当年他们并肩作战时,武器碰撞的清脆声响。"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她对着虚无伸出手,仿佛要握住某个看不见的手掌,"当赤色要塞的琉璃砖再次渗出血色,或许我们会在沙暴的尽头重逢。"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化作万千流萤,只留下半块红玉坠落在沙漏中央,细沙温柔地将其掩埋。
伊萨莉亚几千年了……老友再见,希望我们可以在冥界再会。
当最后一粒黄沙吞没试炼场的穹顶,伊萨莉亚赤足站在流沙漩涡边缘。她的猩红长袍沾满斑驳沙渍,发间金饰被岁月磨去棱角,唯有异色双瞳仍如千年前般明亮。祭坛残留的符文在沙下发出微弱嗡鸣,仿佛在挽留这位最后的见证者,而她只是弯腰拾起半块嵌入沙中的红玉,将其轻轻放进随身的皮质行囊。
行囊看似普通,实则暗藏玄机。掀开粗麻布内衬,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二格暗袋:浸泡在琥珀里的沙蟒毒牙泛着幽蓝,缠绕符文的绷带散发着陈年药香,最底层的锦缎包裹着伊萨莉亚亲手绘制的沙漠星图,边角处还残留着战斗时溅落的血渍。她指尖拂过这些奇物,最终抽出一卷褪色的兽皮——那是初代守护者们的誓言书,如今只剩下她的签名仍鲜红如血。
暮色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伊萨莉亚咬破指尖,鲜血在空中勾勒出古老咒文。金红光芒自符文中心迸发,瞬间吞噬了她的身影。当光芒消散,那个叱咤风云的要塞守护者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头戴宽檐帽的神秘商人。她的长袍换成深褐色粗布,腰间挂着装满草药的皮囊,唯有藏在袖中的红玉弯刀,偶尔会在月光下露出一抹危险的艳红。
此后,荒芜的沙漠中流传着诡异传说:每当商队陷入沙暴绝境,总会出现戴着银色面具的旅人,她用沾满沙粒的手碾碎水晶,就能召唤出指引方向的星芒;被沙蝎咬伤的牧民在昏迷前,会看见一双金红色的眼睛,醒来时伤口已敷上散发奇异清香的草药。人们不知道她从何处来,只知道每当她离开,原地总会留下一株在沙漠中绝无仅有的青色幼苗——那是被称为“萠”的生命火种,象征着永不熄灭的希望。
随着时间推移,“荒渊女巫”的名号在绿洲间传颂。有人说她是沙漠之神的化身,有人坚信她背负着古老诅咒,唯有那些被她拯救的人明白:在那双异色瞳孔深处,藏着比沙海更辽阔的慈悲,和比永恒更炽热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