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西三所的银杏叶铺了满地金黄时,官疏桐正在文保科技部给明代青花压手杯做矿物颜料分析。手机在实验台边缘第三次震动,屏幕上跳出《明侦》制片人的名字。
"疏桐啊,大勋说你们约好今天对戏?"电话那头背景音嘈杂,"他这会儿在钟粹宫拍文物纪录片的外景,你要不直接过来?"
笔尖在记录本上洇开墨点,官疏桐望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三天前收到魏大勋的邀约时,她确实答应要帮他对《明侦》新剧本——如果忽略对方把碰面地点从咖啡馆改到片场,又从片场改到故宫的小心机。
穿过垂花门就听见导演的怒吼:"说了要自然光!把反光板撤了!"官疏桐在廊下驻足,看见魏大勋穿着靛青工装服跪在青砖地上,手指悬在青铜卣上方三寸,像在丈量千年时光的刻度。
"卡!"导演摔了台本,"小魏你手抖什么?这是商周酒器不是你家暖水瓶!"
魏大勋维持着半跪姿势仰头笑:"您见过刻着饕餮纹的暖水瓶?"转头看见官疏桐时,虎牙尖在唇边闪了闪,"救星来了。"
官疏桐接过场务递来的白手套,月光绸衬衫袖口露出半截膏药贴。她在青铜器前蹲下时,魏大勋闻到她发间若有似无的沉香气,混着实验室特有的钴蓝颜料气息。
"商晚期典型的三层花工艺。"她指尖虚点器身夔龙纹,"但你们要拍的是西周早期风格,这里的云雷纹应该用细密阴线。"转头对道具师说话时,后颈碎发滑进羊绒开衫领口,"取2号鬃刷沾碳酸氢钠溶液,轻轻扫过氧化层。"
魏大勋支着下巴看她侧脸,忽然想起今早特意翻出来的《考工记》。书页里夹着的戏票被换成膏药贴,此刻正贴在他胸口口袋里发烫。
午间休憩时,官疏桐在庑房廊下打开便当盒。糖醋排骨下压着张泛黄信笺,瘦金体写着"赠疏桐兄:闻君素爱定窑白瓷,特寻得北宋残片两枚,已托人置于西三所第三修复室"。落款是父亲二十年前的日期。
身后传来塑料凳拖拽声,魏大勋捧着剧组盒饭挨着她坐下:"官老师还自带餐具?"他盯着她手里的越窑青瓷碗,"上次在咖啡馆就想问,您这套茶具是法门寺地宫同款吧?"
官疏桐夹排骨的筷子顿了顿。二十年前父亲手把手教她辨认秘色瓷的场景忽然撞进脑海,那时母亲还在世,修复室里总飘着龙井茶香。
"仿制品。"她将信笺折成纸船,"真品在陕历博。"纸船被放进银杏叶堆成的小溪,载着二十年前的约定漂向红墙深处。
魏大勋突然起身,回来时抱着个雕漆食盒:"尝尝我们东北的渍菜粉?"掀开盖子时热气蒸腾,"我姥姥说,胃暖了心就不空。"
官疏桐望着酸菜丝上晶亮的油花,想起剑桥冬夜里自己煮糊的罗宋汤。那时她刚做完第八次脊椎理疗,趴在宿舍地板上改论文,电脑旁放着父亲寄来的故宫修复报告。
"你..."魏大勋的筷子突然指向她手腕,"那个沉香珠,是不是少了一颗?"
风掠过檐角铁马,官疏桐下意识转动木珠。缺失的那颗在十六岁夏天滚进父亲实验室的铜炉灰里,和那件未能修复的汝窑天青釉一起化作尘埃。
"年轻时候弄丢的。"她将银杏叶夹进工作笔记,"就像你昨天打碎的那个仿青铜爵。"
魏大勋呛了口酸菜汤,耳尖泛红:"您怎么知道..."
"道具组小刘是我工作室实习生。"官疏桐抿嘴忍笑,阳光穿过她睫毛在瓷碗边沿投下细密栅格,"他说有人为了练握姿,把剧组仿制品盘出包浆。"
午后拍摄继续时,官疏桐被请来指导青铜器清理。她握着超声波洁牙机改装的处理笔,教魏大勋辨认铜锈下的合范痕迹:"看这里,范线偏移造成的纹饰断裂,要用树脂填补后做旧。"
魏大勋的呼吸扫过她耳际:"像不像我们上周讨论的那个密室机关?表面完整的墙面,其实藏着拼接裂缝。"他说话时喉结擦过她扬起的发丝,"官老师要不要摸摸看?"
官疏桐手一抖,处理笔尖点在青铜卣兽首上。监测仪突然发出尖鸣,她转身时撞进魏大勋怀里,听见他胸腔震动发出的闷笑:"您猜这个要赔多少钱?"
收工时分晚霞漫天,官疏桐在神武门前被魏大勋追上。他递来牛皮纸袋,里头装着《营造法式》影印本,书页间露出半截膏药贴。
"实习生说您常用这个牌子。"他倒退着往后跑,卫衣帽子被风吹得鼓起,"下周录制见!对了,书里第217页夹着好东西——"
官疏桐站在护城河畔翻开书页,暮色中飞起两只灰喜鹊。泛黄的宣纸上拓着青铜器纹样,边缘批注小楷:"同心圆纹,需经七十二道工序方能圆满。"拓片背面是潦草字迹:"像不像我们今天的轨迹?"
她摸向缺失沉香珠的位置,发现不知何时被换了颗青铜仿制的珠子,表面氧化层闪着幽蓝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