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一片漆黑，熟悉的声音仍在呼喊她的名字。已经老去的莫妮卡仍旧穿着白色的丝质的睡裙，十几年如一日地来到这里。
但是，这一次是不一样的。
明日清晨约瑟将要死去，她深切的明白这一切的痛苦，那场火带来的错乱将全部被烧成灰烬，而契蒙，莫妮卡觉得，这或许将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他。
因而她格外平静，没有像从前一样推开他，然后在深夜惊醒。
“莫妮卡……”他喊着她的名字，艰难地将冰凉的、僵硬的身躯靠上去。
“契蒙，”莫妮卡在他将要搂上来的那一刻喊住了他，他停住了。她抬起脸，直直地对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你恨我吗？”
黑暗中陷入了一片沉寂，死去的契蒙不再固执地喊她的名字，于是只能听见莫妮卡一个人的心跳声。契蒙没有回答，仍旧愣愣地保持着那个姿势。
“你恨我吗？”莫妮卡又一次发问，“你恨我把你杀死，又将你的爱狠狠践踏在脚下吗？你恨吗？”
鲜红的眼泪从契蒙的眼中淌下，他仍旧没有回答。
“如果你不恨了，就走吧，别再折磨自己了。”莫妮卡轻叹一声，上前，第一次主动保住了他，就像他无数次幻想的那样。他缓缓低下头靠在莫妮卡的肩膀上，闭上了眼，鲜红的眼泪滴在地上，与黑暗融为一体。
许久之后，黑暗褪去，莫妮卡缓缓醒来，她拉开窗帘，外面阴沉沉的，太阳并没有出来。
深秋的清晨，处处透着寒意，莫妮卡又在外面加了一件鹅绒的披肩才出门，走向佛罗伦萨广场——约瑟将在那里行刑。
“我明白了。”一道铁制的栏杆之隔，约瑟已不复往日的整洁，脸上长满了胡茬。他看着她，眼中是平静与沉寂。
她记得这眼神，是来托孤的艾维斯，是杀死了父亲的乔伊斯，也是现在，站在她面前已经长成男人、将要赴死的约瑟。
“我明白你说的一切了，我也明白地狱之火的最终意义了。”
“我知道你会明白的。”她记得她当时是这样说的，“可是已经迟了。”
他笑了，只有眼尾弯起，像极了他的父亲，“不，还不迟。至少，只有我一人要死在长夜里。”
黎明到来时，只要还有人能穿过晨雾抵达白昼，这一切就还不算终结。
“是吗？”她的声音微不可闻，看着他的眼神又一次被悲伤笼罩。所以，你选择的路是牺牲吗？所以，你要重新燃起一堆火，将长夜照亮，是吗？
“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我走了。”她停了好久，最终只是用手拂了拂他的肩膀。
此时，莫妮卡裹着长披肩，瑟瑟的秋风拂过她裸露的肌肤。她站在人群中，看向佛罗伦萨广场中央的约瑟——他被钉在高大的十字架上，脚底垒起了成堆的木柴，鲜血从两只手腕上蜿蜒而下。
他们目光相撞，只有平静，已经不再悲伤。穿着圣袍的行刑人举着点燃的火把走上前去，停顿片刻便将它扔进了高高堆起的柴火中。
火焰一下子窜了上来，将约瑟整个包裹住，慢慢将他吞噬。这火焰简直和二十年前的那火焰如出一辙，只是当年她抱着年幼的约瑟，而如今她怀中的孩子已经成为火中的人了。
火越烧越旺，她很快就已经看不见他掩在火舌之下的身躯了。
这一刻，她明白，一切都要结束了。
她被人撞了一下，顺手扶住了姗姗来迟的凯西。凯西没能看见约瑟，他已随风扬去了。
但约瑟嘴唇微动，莫妮卡却看见了。
“天亮了。”他说。
莫妮卡转身看去，阴沉的天空裂开了一道口子，金色的晨曦洒落地面，在空中划出一道光晕。
虽然没有人看见，但是天确实亮了。
天亮了，虽然很多人留在了长夜里，但是更多的人会醒来。
黎明之后，就是永恒的白昼。
“黎明将至。”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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