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宿醉加上昨夜那场毁灭性的沉沦,让她头痛欲裂。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毫无遮拦地倾泻进来,刺得她不得不眯起眼。
一杯温度适宜,不冷不热的水递到她面前。
“亲爱的,昨晚感觉怎么样?”那个优雅而温润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
夏月没去看他,也没接水。她只是慢慢坐起身,沉默地弯腰,从扔在地上的外套里摸出半包揉皱的香烟和打火机。
“咔哒。”
清脆的金属声响起,橘红色火苗在指尖跳跃。她凑近,点燃叼在嘴里的烟,深深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灌入肺中,带来轻微刺痛,暂时压过脑海中翻涌的混乱。
她吐出一口长长的白烟,烟雾在阳光里散开,模糊了她的眼神。就这样,她叼着烟,偏头望向窗外。
“这里是你家吗?”
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抛出另一个问题,将话题强行拐向无意义的方向。
男人低低笑了一声,似乎对她的回避毫不意外,反而觉得有趣。
“算是吧。”他靠在床头,姿态闲适。
他伸手,自然而然地从她唇边取下那支燃烧的香烟,吸了一口,又慢条斯理地放回她指间。整个过程流畅自然,仿佛他们真是亲密无间的情侣。
“你喜欢这里的风景吗?从这个高度看下去,人类社会像个精巧的蚁巢,每个个体都沿着既定轨迹奔忙,上演着悲欢离合。很有意思,不是吗?”
夏月懒得接他这种发神经的话题。
她的目光随意扫过这间宽敞得过分的房间——极简的装修,黑白灰的冷色调,巨大的落地窗,家具带着一种不近人情的昂贵感。
墙上挂着几幅画,不是名家之作,而是由无数几何图形拼接成的诡异抽象图案。
她将一个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黑曜石烟灰缸拉到床头柜上,懒洋洋地将指间的半截烟掐灭,随即又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点燃。
仿佛刚刚那根被他碰过的,已经脏了。
烟雾再度升起,笼罩了她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
“我不关心这些有的没的,”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带着宿醉的疲惫,“我只关心你有没有钱,你长得好不好看,还有……”
她顿了顿,抬起眼,琥珀色的眸子穿过烟雾,直直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
“……你活好不好。”
说完,她不再看他,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她掀开被子,慢条斯理地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件穿好。
整理完毕,她站起身,将烟送到唇边深吸一口。
“毕竟我就是个庸俗的人,不是吗?”
她吐出烟圈,侧过头,对着那位优雅得体的男人,露出一个灿烂得近乎虚假的笑容:“脑子里除了钱就是性——不然我怎么会答应当你的情人呢?”
校医的表情停滞了一瞬。
他显然没料到,自己精心营造的神秘与压迫感,会被一句粗俗直白的话戳得粉碎。
那种感觉,就像顶级交响乐指挥正奏响最华丽的乐章,台下却有人掏出手机,大声外放起《爱如火》。
夏月敏锐捕捉到他那一闪而过的僵硬,心中泛起一丝报复性的快感。
恶心到你就对了,装什么大尾巴狼。
她没有急着走。回村这段时间的经历对她消耗太大,她需要休息。这房子宽敞、干净、安静,比她那破出租屋好太多——还不用交房租。
既然他非要贴上来,那就把他当临时提款机和落脚点,也不错。
她在屋里转了一圈。校医确实有钱,虽然比不上之前那个怪物富豪——叫什么奈亚来着?(至今她都觉得那是一场荒诞的噩梦)——但作为短期“工具人”,也算合格。
她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坐下,长腿交叠,姿态慵懒地靠着,又点上一根烟。
烟雾缭绕间,她眯起眼,重新打量还站在卧室门口的男人。
“我说,”她吐出一口烟圈,声音懒散,“我看你条件也不错,长得人模狗样的,开着好车,住着好房,追你的女人,怕是能从你家门口排到学校大门口吧?”
她顿了顿,将烟灰弹进烟灰缸:“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
夏月是真觉得这校医莫名其妙。
她承认自己这张脸确实占点优势,身材也还行,但也就这样了。她性格差,浑身是刺,穷得叮当响,还背着一屁股烂事。值得他费这么大劲吗?从学校里第一次见面就透着一股子不对劲,现在又搞出这么一堆事。
图什么?她能打还是会骂人?
面对她近乎赤裸的质问,男人没有动怒,也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看了她几秒,然后笑了:“中午想吃什么?宿醉后要避免油腻,这里有面包、三明治,或者,我给你煮碗面。”
他完美避开了那个问题,用无可挑剔的姿态,把话题拉回日常。
夏月眯了眯眼,心中那点报复性的快感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烦躁。
这个男人,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无论你丢下多大的石头,只能激起片刻涟漪,随后就被幽深吞没。
“随便。”她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不再看他,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手中的香烟上。
既然打不穿,那就不打了。她决定贯彻新的原则——把他当提供食宿的提款机,不多问,不多想,只管享受。有便宜不占是傻子,这个道理她早就懂。
于是,一种诡异而扭曲的“同居”生活开始了。
白天的校医,是个完美的情人。
他会准备好食物,分量恰到好处;会把她的衣服洗净、烘干、叠好,整齐放在床头;甚至会记得她抽的香烟牌子,在快抽完时,不动声色地补上一条放在茶几上。
最重要的是,他不追问她的过去,也不提他们的未来。
夏月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
她把这里当作安全屋,不再去酒吧买醉,不去想过去的事,用近乎停滞的方式,慢慢舔舐那些看不见的伤口。
她从不主动和他说话,从不踏进他的书房,也不问他的事。他们唯一的交流几乎都在那张宽大的床上。
事后,两人又像陌生人一样。没有拥抱,没有亲吻,没有温存,像两颗偶然碰撞的冰冷星体,在短暂交汇后迅速退回各自孤寂的轨道。
这种关系,对夏月来说堪称完美。
它满足了她对安全和物质的需求,也给予她精神上的绝对自由——既不必付出感情,也不必承担责任。
除了校医有个不为人知的怪癖。
那天夜里,她半夜渴醒,走出卧室去厨房倒水。
客厅没有开灯,窗外的月光像一层薄纱,笼罩着一切。
她刚走出卧室,脚步猛地顿住。
玄关处,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那男人静立在门前,整个人散发的气息与白天温文尔雅的形象截然不同——那是混杂着森冷与血腥的危险气息。
夏月的心脏骤然收紧,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野兽般的直觉,感知到了同类的危险。
她没有躲,也没出声,只是靠在门框上,抱着手臂,冷眼看着。
男人似乎察觉了她的注视,但没回头。他抬手,将门开出一条缝。
门外的黑暗仿佛有生命,争先恐后地涌进来,舔舐着他脚下的光亮。
他一步迈入那片浓稠的黑暗中,身影瞬间被吞没,仿佛融入水里。
随后,门无声地关上。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场幻觉。若不是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夜的寒意,夏月几乎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半夜出去做什么?
这个念头在脑海盘旋了一瞬,便被她强行掐断。
她回到床上,闭上眼。
——不关我的事。
这是临时情人间的基本素养,也是她的底线——绝不过问,绝不好奇。
她打了个哈欠,转身躺下,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床铺,继续睡觉——枕头下,照例藏着匕首。
后来,她渐渐发现,他夜里外出并非偶然。
有时她半夜醒来,身边总是空的,床单另一半冷得毫无温度;有时清晨醒来,能闻到他身上带着极淡的气味——像铁锈混合着泥土。
但她始终保持绝对沉默,甚至觉得这样更好。
他不在时,这间大房子才完全属于她。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占据整个空间,享受不被打扰的安宁。
她的世界,早已被自己亲手摧毁过一次。现在,她只想守着这片得之不易、虽然虚假却安稳的废墟,过一天算一天。
至于废墟之外的事,她不在乎,也懒得在乎。
好奇心是毒药,尤其是在这种不对等的关系里。她要的只是一个安全的壳,而不是探究壳主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