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绳匠最可怕的事是什么?
是空洞中的危险?那些以骸,错乱的空间;死路,其他盗洞客的尔虞我诈,或者负伤后变成以骸?
不可说不是,毕竟空洞探索本来就是要命的活计,而实际的情况可能还要更复杂一些。阿葵当然知道这其中要命的风险,她早就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做一名绳匠了。当然有一部分丁尼的元素,可抽丝剥茧,更深究下来,却能感受到某种更复杂的原因。
是为了不使自己的才能浪费吗?因为生来最早的记忆便是空洞里的惨绝景象?自己几乎算是出生在空洞里,所以这一生注定要与其纠缠不清吗?
不论如何,与治安官一起下洞可不在阿葵的想象之中。
“你们没有自己的邦布吗?”阿葵和申绫挤在警车后座。小灯笼点在两人中间,快乐地上下翻飞。阿葵透过后视镜看驾驶位上的朱鸢,忍不住问道。
“有的。”朱鸢双目紧盯着前方,脊背直得像是在学校里上公开课一样。
“那干嘛还要我来帮你们?”阿葵扒在朱鸢的靠垫上,把脑袋靠上去,嘟囔着:“治安局出台新政策了?绳匠义务劳动就能免罪?”
“非也。”青衣端着茶杯倒茶,热气腾腾:“所谓邦布,无非是萝卜的载体,得等对空洞实地探测过后方可绘制而成。而我们并没有那样的时间等待。”
“绳匠也是靠萝卜啊......你们怎么就知道我能给你们指路呢?”
“就算你不能也无妨。既然原本就是捉来的罪犯,我想就此流放到空洞里也是理所应当吧?”青衣沿着杯延微抿一口茶水,吮吸造成的气压变化使得水面波动,听起来似乎很烫。
灯笼忽然冲到前座中间,不安分地撞到青衣的脑袋上:“喂!你这是私刑!”
“这么说,你们更想乖乖留在治安局等着被大刑伺候咯?”
“呃......这么说也......”
“行了,别给我现眼了。”阿葵把灯笼拽到后面和申绫挤一起:“算你们走运,我可是绳网人送外号‘人体探测桩’。不需要萝卜也能实时测绘地图!”
“是吗?怎么做到的?”朱鸢的眼睛略微睁大了一些,嘴被无形的线拉扯了一下。然后瞥了一眼后视镜,与阿葵对视一眼,又移回前方:“是某种民间技术?”
“是我的商业机密!而且是你们这辈子——不,是所有人这辈子都复刻不出来的!”阿葵不由得得意地一拍手:“嘿,我死了可就再没有人能做到这种事了哦。”
“不是吧?”朱鸢的声音疑惑着,像是浸了水的棉线:“我记得在警校的时候,看的内部杂志上就有类似的研究了......难道说你其实?”她的睫毛在眼睑投下颤动的影子,像是蝴蝶在玻璃窗上撞了一下,迟迟没敢扇动翅膀。
阿葵愣住了,眼眸呆在浑圆的样子。她说:“诶?不,不是吧......那为什么我一点消息也没有......你们已经配备了那样的设备了吗?”
“没有哦。”青衣淡淡地回答一句。
阿葵这才泄了口气,重回那副神采奕奕的样子:“这就对了嘛!哼,我就知道我在这方面保持领先......”
“那便和我们咨议一下吧~”青衣又为自己沏了壶茶,仿佛行车时的颠簸对此完全没有任何影响一样:“看看我们的小朋友是怎么独步一个领域的?”
“嘿嘿。”阿葵搔搔后脑勺:“你们知道,空洞会对人体有侵蚀作用吧?”
“零号空洞爆发的时候,那时候我还很小......有多小呢?我最初的记忆便是在空洞中辗转奔策。一般来说,像彼时的我那样小的孩子,因为身体机能还在成长的缘故,所以更容易受到侵蚀。”
“事实也就是这样的啦!”阿葵拍拍自己平坦的胸脯:“我的肺,还有——”她再用食指指节敲敲自己的脑壳:“——还有半个脑袋,都被侵蚀了。”
“得亏现在技术发达,能换铁做的......要不然我早死啦!”阿葵吐着舌头。
“这样啊......”朱鸢的声音软了下来:“不会很重吗?换成金属义肢的话......”
“诶呀,这是比喻,比喻啦!”
“可这和我们问你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呢?”
“啧,急什么。”阿葵清咳两声,接着讲:“你看,空洞侵蚀也没人保证就一定全是坏处,对吧?就像有的人瞎了,在空洞里却能看得更清楚;有人聋了,却能在空洞里听得更远.......”
“而就像有人不论在哪都能分辨东西南北,我现在能在空洞里分辨出空间了哦~”
“了不起。”青衣轻轻叹了一口,仿佛在和唇边的茶叶说话一样。
“很遗憾。”朱鸢只有这三个字,说出来便再也没有话,只余一声叹惋。
只有灯笼忽地又挨过来,带着某种醉醺醺的晃荡——显然被申绫欺负了一会——然后喘着气,不安地问:“不是我说,你就这么把自己的老底儿说出去了?”
“那又怎样?”阿葵耸耸肩:“我又不是祥林嫂,可不是为了博同情。就只是讲故事而已。”
“那也是否有点......”
“行了。”阿葵一把抓住灯笼,拽过来学着申绫那样扣弄她的焰心,引得白芷难耐地嗤笑起来:“只是救人而已,不会待很长时间的。你只需要保证我的身体不会出问题就好,明白了吗?”
“哈哈哈——好,好好好!别——哈哈,别弄了!”灯笼好不容易挣脱开阿葵的魔爪,又飘远了。
循着城市道路奔驰,路面情况逐渐令人担忧起来——警车在坑洼的路面上颠簸,阿葵的后脑勺撞在座椅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她揉着发疼的脖子,透过防弹玻璃望向窗外——爆发灾害的地带像被啃噬的蛋糕,霓虹灯带在空洞侵蚀区边缘扭曲成诡异的弧线,仿佛某种未知力量正在将现实世界慢慢揉碎。
也许确实如此呢?
“你们治安局的车都这么破吗?”一直看风景的申绫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掰着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嗒声:“避震也太差了吧?还不如我的摩托舒服。”她的头盔面罩上闪烁着“(‵▽′)/”的颜文字。
朱鸢从后视镜里瞥了申绫一眼,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像根绷紧的琴弦:“哼,像你这种走私犯,能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就不错了!还敢挑三拣四。”她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钢铁,冷硬却带着一丝职业性的严谨。
青衣坐在副驾驶,保温杯里的茶水在颠簸中泛起涟漪:“小葵啊,你刚才说的‘人体探测桩’技术,当真不需要外置设备?”
她扭头时,发梢的青玉坠子晃出细碎的光,“我可是听说,民间有些黑市医生会往脑子里塞探测芯片,疼得死去活来呢。”
阿葵得意地扬起下巴,指尖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本天才的脑袋可是独一无二的!当年被以太侵蚀后,大脑自己长出了‘地图’。”
她闭上眼睛:“现在我的义眼能‘看’到空洞里的空间流动,就像在视网膜上铺了张会动的羊皮纸,每一道裂隙、每只以骸的位置都清清楚楚。”
申绫突然伸手戳了戳阿葵的额头:“你的义眼不是坏了吗?”
“......会有别的办法的!比如......“
话未说完,警车突然急刹。朱鸢的手掌按在方向盘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到了。”
车窗外,空洞入口像只张开的巨口,幽蓝色的光膜表面翻涌着细密的涟漪,仿佛某种活物在呼吸。阿葵盯着光膜,忽然发现那些涟漪中隐约浮现出类似符文的光痕,像被揉碎的星图。
“这次的空洞很古怪。”青衣收好保温杯,警服下的战术背心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监测到以太浓度异常波动,而且……”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光膜:“刚刚在电台里得到的线报,里面的时间流速似乎被扭曲了,进入后可能需要靠你的‘地图’导航。”
“下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