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葵曾经看过延时摄影的成片。
一株草，一棵树，一朵花之类，具有漫长的成长过程与前后差距巨大的体态的东西，将其生长的时间压缩在几分钟之中。
同样的道理，将人变成以骸的过程压缩成极短的时间，就是阿葵眼前的景象了。
林夏的脚踝在蓝雾中变成紫蓝色，像是被泼了层速干颜料。她的惊叫声卡在喉咙里，只见晶化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她的小腿，布料碎裂的声音像炒豆子般噼啪作响。
“我的腿！”林夏的尖叫刺破寂静，她想推开那台扫地机器人，却见自己的指头被晶化覆盖，变成半透明的紫水晶纹路。
阿葵又惊又怕，她的机械臂本能般拽住身后的男人，同样感觉他的身体在剧烈颤抖。那台以骸的旋转刷仍在转动，喷出的蓝雾在地面织成晶网，每根晶丝都映着林夏逐渐扭曲，消散，且不断湮灭的脸。
申绫的枪响在耳畔，击穿了以骸的传感器，然而只能让它发出刺耳的蜂鸣。且见青衣一个箭步上前，一勾一戳，用长棍戳开以骸的壳，露出里面跳动的以太核心。
接着是朱鸢珠落玉盘一般的枪声。在她清空半个弹夹之后，填了子弹喂进那颗小黑洞后，它便坍缩这溶解在了空气里。
且见林夏跌倒在地。以太能量在她的体内奔腾，咆哮，顺着血管，骑乘着红细胞川流不息。阿葵被申绫扶着肩膀往后拽了几步，发梢被两位治安官经过时带起的风吹得飘摇。而白芷燃着极细微的白光，黏在机械臂上贴在阿葵后脑勺上，悄悄冒着火星子。
“看来治安官的经验有时候也没那么有用嘛。”申绫捏着阿葵的肩膀，上前的同时借力将阿葵向后推，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身后。阿葵踉跄几步，不满地扶正安全帽。
朱鸢俯身跪在林夏面前，和青衣围了个满，看不清在怎么处理。只听得林夏愈发微弱的呻吟声，申绫轻轻一扭腰坐在控制台上，居高临下地欣赏着，欣赏着朱鸢是怎么握着林夏的手，怎样安慰她的。
可惜无济于事。申绫和青衣对视一眼，而后者耸了耸肩。耸动着狼耳朵，申绫从怀里掏出手枪，对准即将以骸化的林夏。
“你想干什么？！”朱鸢抬眸瞪着申绫。
申绫一歪脑袋：“做我，治安官，或者任何一个人该做的事情——杀以骸啊。”
“不可以！”朱鸢面露凶相，眼睛锐利地剜着申绫：“这里以太浓度不高，她还有救！”
“救救我，警官.......我不想死.......”林夏扯着逐渐僵硬的嗓子呢喃着：“救命......”
“该死，前辈！”朱鸢紧紧握着林夏的手，扭头看向青衣：“来帮我一把，我们一起把她送出去。”
青衣于是蹲下身子，与朱鸢一左一右扶着林夏站起来。说是站起来，那女人基本上就是被两位治安官架着，拖在地上——她的腿看起来已经被以太侵蚀成以骸的样子了，所以在大地上拖行一会，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朱鸢带着林夏往外冲，而之前引路的那男人见林夏接近，吓得跌倒在地，从门口一路退倒房间中央。申绫不知什么时候跳了下来，扶着阿葵的后颈，说：“走吧，咱们两个逃犯可不能擅自离开治安官周围呢。”
于是阿葵便跟着申绫下楼。她们走得很悠闲，几乎像是在散步一样，与三步并作两步向下跳的朱鸢对比强烈。
朱鸢一边奔跑，一边不忘安慰林夏：“坚持住！治安局的支援就在空洞外，只要出去你就得救了！”
“林夏，你听到了吗？”
“林夏！回答我啊！不要睡过去，林夏——”
朱鸢测过脑袋，瞳孔不由得放大，倒映出林夏的以骸脑袋——已经核心化的脑袋。那黑中参紫，熠熠生辉的光泽，冷光流转，清辉鉴人。接着在转息之间，一声枪响，在空旷的厂房中回荡，悸动，星火溅落，逆光灼痕——
总之，林夏的脑袋，以骸的核，在朱鸢面前爆开了。
“我射的还挺准的嘛。”申绫花哨地转着枪，将其插回自己的腰间：“这枪手感可真不错，你从哪搞来的？”
“滚，我不想跟你说这个。”阿葵站在申绫身旁，压低安全帽，闷闷不乐着。
林夏的尸体从朱鸢身上滑下来，跌在地上，在干净的地板上连半片灰尘都没扬起来。朱鸢站在它面前，低垂着脑袋，深呼吸，平复心情，然后又一个深呼吸，这才抬头与申绫遥遥相望。
“谢谢。”出乎申绫意料的，朱鸢向她抛来了这么两个字。她原本以为会被骂，被打，或者被开几枪，不过这样也好。于是申绫耸耸肩，摇摇耳朵，道：“不谢。”
“还是把精力着重于眼下吧。”朱鸢和青衣向申绫和阿葵走去。先前捡到的男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下来，坐在楼梯上看着几人。朱鸢拔出配枪，看着申绫：“这里有以骸，我们需要增援。”
“你怕了？”申绫顶着“(◕‿◕)”的脸，音调高了不少：“哦呀哦呀，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
“这是为了安全着想。”朱鸢皱着眉头，冷冰冰地回敬道：“注意你的身份，逃犯。”
“行吧，看来为了不让某人公报私仇，我只好表现得乖一点了哦~”申绫低下头想和阿葵对视，但阿葵一点默契也没有，只是撕着糖纸吃糖。
“你！”
“朱鸢，这里不是吵架的地方。”青衣向前一步开始打圆场：“咱们首先是来侦察，搜救的。这里是空洞，遇到以骸又何异之有？”
“前辈！这，这不只是遇到以骸的事情，一个市民刚刚才被以骸袭击死在我面前！”朱鸢看起来又急又气。
“说起来。”阿葵嚼着巧克力糖：“扫地机器人会变成以骸吗？”
“会吗？”申绫摇曳着耳朵。
“不会吗？”青衣眨巴眼睛。
“得了吧，怎么可能所有机器都会变成以骸。”阿葵咽下糖果：“而且那不是普通的以骸，你们都注意到了吧？那个女的本来完全没有侵蚀迹象，但是被以骸袭击之后，一瞬间就几乎完成了以骸化。”
“恐怕这也是为什么会有报告这里的时间流速不对吧。”阿葵一手叉着腰，细细研磨着现状：“因为有这种能在短时间内施加大量以太侵蚀的以骸在四处活动，导致整个空洞内的侵蚀状况都或多或少的加速了。”
“那个......”就在众人思考的时候，之前捡到的男人举手发话；“我能说几句吗？”
“请讲。”朱鸢拨开申绫和阿葵，来到男人面前。
“听说为了节省成本，负责收拾这里细软的人找了一大堆扫地机器人，安装了低级AI来搜罗厂里面。所以我猜......”
“是因为有低级AI才会变成以骸吗？”朱鸢一手抵着下巴，一手抱胸，微微垂首思考着：“恐怕以骸不少吧。”
就在朱鸢思索着的时候，申绫忽然在她身后发话：“哥们，你其实是来偷东西的吧。”
“啊？诶，你别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申绫嗤笑一声：“别装了，你那狗狗祟祟的样儿我一看就知道。现在可是有两个治安官在场呵，乖乖承认对你有好处。”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哦。”青衣也适时补充道。
“行吧，我确实是来捡东西的。”
“不是偷吗？”
“不是，说这么难听作甚。”男人一下站起来：“人正儿八经来这里拾缀的人都懒到用扫地机器人了，意思不就是不在乎吗？那我顺着人家的意思来这里捡东西有什么错？”
青衣的瞳孔随着男人的每一个字闪烁。待他说完后，青衣眨巴一下眼睛，浅浅微笑道；“好啦，还有别的要补充的吗？”
“呃，我和王警官是熟人......”
“呦，还有意外收获。”青衣抱胸，笑得灿烂起来：“接着说。”
“不说了不说了。”男人求饶一般合掌拜了拜：“饶了我吧，回头我给你们局子里送锦旗。”
“哼，保护市民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朱鸢轻哼一声：“你来这里多久了？”
“也就半个小时吧......我知道您想问什么，我真的只见过楼上那个女的！我和她也不认识，一个人也带不走她。她只说自己是被困在这里的工作人员，叫我赶紧出去找人帮忙，然后......就碰到您几位了。”
“所以找到好东西了吗？”申绫溘然发问。
男人愣了一下：“没，没有......好吧，有一些。咋了？”
“没什么。”申绫扶着阿葵，忽然把她揽到自己怀里：“依我看啊，这厂子里应该是不会有人了。”
“何以见得啊？”
“我不觉得一个用扫地机器人搜罗东西的人会付钱给活人进来遭罪。”申绫一边说，一边从腰后摸出了一张证件：“倒是那个女人的目的更有趣一点。”
朱鸢一甩胳膊，从申绫手中拿过证件。上面正是林夏的身份信息。青衣靠了过来微微踮起脚尖，一同看了起来。
“名字和脸对不上。”朱鸢将证件收了起来：“你从哪里拿到的这个？”
“就是刚才我们的好治安官张罗着救人的时候啊。”申绫弯腰把下巴搭在阿葵脑袋上：“嘿嘿，再怎么说，我也算是个喜欢捡东西的人呢。”
“也许不是她的证件。”朱鸢弹指敲了敲手上的卡片：“捡来的？借来的？偷来的？是盗说了其他人的身份，又或者，这是伪造的？”
“朱鸢，给我看看。”青衣伸手接过了证件，拿眼睛扫了又扫。翻来覆去颠鸾倒凤地看了，最后还给朱鸢：“看不出什么破绽。”
“那么，假定它是真的。”朱鸢将证件收回包内：“那位市民又为什么要用别人的身份呢？”
“随口说的吧。毕竟她在我们眼里最多只是个遭到空洞灾害的普通人，我们都不会查她的证件，是吧？”申绫顶着“(️_️)”的脸，两个齿轮缓缓转动。
“那个——”男人又举手。
“说。”
“咱能先离开不，我感觉不太好。”男人有些脸白，面色发青，看起来似乎只是被吓到了。不过以太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朱鸢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阿葵二人，只好点点头，道：“那我们快走，先把这位市民带到安全的地方，再重新组织小队回来搜救。”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