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人口的记录都在这里了。”
青衣捧着一杯热茶,里面还隐约沉浮着枸杞。治安官的办公室没有想象中那么整洁——至少桌上滚动不一的笔,电脑屏幕不一而同的划痕与贴纸;墙上的钟表有点歪,几副锦旗的高度不一致。
为什么不收拾一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申绫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办公室内,那些不和谐,不平整,不符合心意的细节和角落全部在视网膜上标注出来。蓝色的,红色的,明亮的昏暗的,圆的方的不规则的框与线条抽搐闪烁着,在面甲上扭曲盘旋,缠成一团毛线。心中的气血愈发充沛,高昂,激荡。呼不出去的废气升腾冲脑,头盔几近冒烟了,直到——
“在吗——?”
青衣手拿一根数据线,在自己面前的120°的范围内晃动,不偏不倚,似乎知道人类的视角只有120°一样,成功吸引了注意。申绫感受到镇静的药物经由头盔内置的注射器注入体内,深呼吸,将脑袋里的浊气喷出。
于是她旋即拿过青衣手上的数据线,道一声“谢谢”,将其连接在了头盔上。
快速过了一遍数据:不是连接治安局的内网,而是青衣提取之后整理,筛选过的数据。申绫本来也不奢望能够直接连到治安局的数据库,不如说她还真的有些失望——毕竟偶尔给这种级别的网络注入病毒也算是不错的体验。
“这就全了吗?”申绫将线拔下来,摇着头舒缓一下脊椎:“我听说有些人宁愿上绳网求助也不会找治安局,所以你们的信息不一定全呵。”
“那真可惜,看来治安局的形象在群众心中还有待提高呢。”青衣细啜着冒着热气的茶水,设计得活灵活现的大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乎真的会被水汽蒙眼一样。
而朱鸢则不耐烦地抱着胸站在一旁:“别贫嘴,说结果!”
“结果就是——没一个特征能匹配上的。”
“嗯。”青衣含着枸杞回味了一下,然后咽了下去:“好麻烦哦,看来又得加班了。”
“倒也不用这么绝望。”申绫轻轻摇了摇脑袋。在她的视界之中,她将所有失踪人口打上了不同的标签,比如时间,地点,性别伍的。再将先前找到的尸体也同样进行标签化,相较之匹配,最终得到了——
“有一个死亡时间大致对得上的人。”申绫将那个男人的证件照片投放在头盔面部的屏幕上,在一旁整齐排列出了信息:“叫个国成,男的,失踪日期为十六天前。”
“小申啊,法医报告你看过了吗?”青衣提起茶壶,排开三个杯子,顺着倒了三杯茶。
“前辈!咱们现在正开会议呢!”朱鸢嘟囔着嘴,对青衣这样懒散的行为似乎有些纠结,又带有无可奈何的纵容。
青衣把杯子推了过去:“别把事情复杂化了嘛,朱鸢长官。”她脸上挂着和颜悦色的笑容,平心静气地呵着气:“咱们现在不就是随便聊聊嘛。”
“可——”朱鸢转念想了想。确实,申绫是个登记在案的走私犯,怎么能叫她开会呢?于是心不在焉地太息一声,眼睑低垂下来:“好吧。”
申绫看着桌面溅上的水渍,杯壁流淌下来的水珠,双手攥成了石头,带着几丝青筋暴起。头盔又开始启动药物注射的程序了,而面部的屏幕闪烁了起来——她体内储存的能源虽然多,但输出并不充沛。维持她的身体机能就要耗去大半,其他地方能分到的就更少了。
略显饱满的胸脯充气一般膨胀,起伏,然后回落。申绫强使自己带着一丝调侃一般的语气问青衣:“警官大人这是在嘲笑我吗?”
“哦?这是何意啊。”
“你看,我没有嘴,喝不了东西。”如果申绫还有咬牙所用的器官的话,她觉得一定会把自己牙咬碎的。
“毕竟你现在是我们的‘同僚’,理应一视同仁地对待,不是么?”青衣心安理得地喝了一口热茶。
申绫不置可否。强迫自己情绪回稳后,她面部花屏闪过,变成了纯黑色。然后接着之前的话题道:“法医报告我看了。”
“尸体的死亡时间是两年前呵。”青衣轻抬眼睑,烟视如丝。
“法医大概是不知道那空洞里的情况的吧,所以死亡时间不能按照能探寻到的时间上限来算,而是下限——以我看,死亡时间大概只有两三周时间吧。”
“不好意思,请问你有专业的鉴定资质吗?”朱鸢放下茶杯,看向申绫。而申绫则是矫揉造作地敲了敲头盔:“诶呀~真不好意思,你们新艾莉都颁发的证书人家肯定是没有啦~”
“反正,我觉得应该有关系。”申绫耸耸肩膀,道;“我自己嘛,比较对时间这个要素敏感,虽说其他‘标签’也有对的上的记录,但都相差甚远,没有值得讨论的价值。”
朱鸢从自己的电脑上调出先前申绫提到的失踪人口的信息,只消看了两眼便疑窦丛生地问:“对不上啊,身高对不上。”
“死者经鉴定身高有180厘米,但记录里这个人只有160厘米。”
“是啊,很奇怪。”申绫耸耸肩:“身份算是断了,那凶器查到什么了吗?”
“哦哦?”朱鸢难得地哑然一笑,眉尖挑起来,故作悬念般疑惑道;“那把斧头做工特殊,查下来发现只有一家店卖。其他同僚上门问过了,一共只卖出了13把。”
“不过真可惜,店家记不得都有谁买过了。”
“嗯......”青衣软了腰,靠在椅背上:“看来线索都断掉了呢......”
“不过我倒是觉得,小申的直觉值得一试。”片刻的沉默之后,青衣扭头看向申绫。因为脑袋枕在靠背的缘故,她低垂着眼睛,近乎俯视着申绫:“毕竟直觉准,才能干好走私的活,对吧?”
申绫哑然失笑,也松了脖子,低垂道:“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不过就此调查也好。”朱鸢总结道;“另一方面,凶器的线索不能丢,也得安排人手查下去。”
申绫知道自己的意见收到了治安官的认可和重视,却只是没精打采地倚在墙上,仿佛浑身的骨头都没了正经的支撑。肩膀松垮垮地斜着,一边高一边低。她问着:“诶,我家小朋友跑哪去了?”
“诶?不是和你在——”
“有治安官陪着呢。”朱鸢的话被青衣打断。青衣用略带歉意的眼神看了一眼朱鸢,旋即对申绫说:“放心吧,刚好有个警员有时间带孩子呢。”
“不如这样吧。”朱鸢了然一般微微点头,喝掉最后一口茶后站起来:“我们三个先去查查看这个国成的事情。凶器嘛先让其他同事跟进,这样如何?”
“我可以认为你们绑架了我家小朋友吗?”申绫的手不可察觉地攥紧了,带着的手套挤出聚居的沟壑:“我家阿葵那么小,可不敢吓到她。”
“不会的。我们可是有提高治安局在市民中的地位呢,就先从陈阿葵开始,怎么样?”
申绫深吸一口气,缓慢而僵硬地点了点头。
离开治安局时,夜色已沉在光映广场的霓虹灯下。湿冷的空气夹着汽油味,街角的广告牌一闪一灭,将申绫面罩映成( ̄ー ̄)的表情。
三人沿着青衣调出的监控路线,开始追寻国成失踪前的行踪。第一站是他常去的一家小餐馆。老板娘是个戴着围裙的中年妇人,见到他们时眼神闪了闪,语调带着警惕:“国成啊……这段时间没来过了。”
申绫在店里缓缓扫视,目光停在墙角的座位上——那是个半被隔断遮住的角落,桌面上有新旧交叠的划痕,似乎有人长时间在此停留。她的面罩闪出(-_-#),手套指尖轻轻摩挲过划痕,像在感受国成的习惯与节奏。
第二站是巷口的小卖铺。柜台后的小伙子正在拆一箱汽水,听到国成的名字,他皱了皱眉:“十来天前……他好像来买过口香糖和一次性手套。”
申绫捕捉到关键词,侧头看了青衣一眼,屏幕亮起(¬_¬):“口香糖和手套?组合挺有意思。”
“手套也许是工作需要。”青衣语气淡淡,但眼神明显记下了。
第三站是国成租住的公寓。房东是个老头,手里捧着收租的小账本,反复强调:“人是干净人,不惹事,就是最近搬走得太突然,连房租都没退。”
申绫走进屋,里面家具齐全但带着匆忙的凌乱感,衣柜里只剩几件旧衬衫。窗台上放着一只空花盆,泥土翻动过的痕迹还很新。她的屏幕闪过(⊙_☉),“他可能埋了什么东西。”
可惜翻找无果。
几次走访下来,申绫的脑海中逐渐勾勒出一个轮廓——国成在失踪前几天,刻意与熟人保持距离,处理掉部分物品,又买了喷漆、手套等可掩盖痕迹的工具。这一切像是为某件即将发生的事做准备。
“还有一个地方。”青衣翻了翻手里的终端,将地图放大到城郊一处标记,“他最后一次被拍到,是把车开进一家汽修厂。”
“这就有意思了。”申绫面罩亮起( ̄︶ ̄),“半年不到的新车,为什么要进厂喷漆?”
汽修厂位于一片废弃仓库旁。铁门半掩着,油漆已经斑驳剥落。锈迹沿着门缝蜿蜒,风一吹发出像是低声呻吟的响动。
厂房内,空气沉闷得像凝固的油。机油、铁锈、旧橡胶的味道交织在一起,申绫的屏幕闪出(>_<)。昏黄的灯泡在高高的横梁上摇晃,投下的光影像被切碎的幕布。
中央的修车位上,停着一辆覆满灰尘的黑色轿车。漆面颜色微妙不一,原厂亮黑在局部被新漆掩盖,仿佛在伤口上贴了不合适的绷带。
朱鸢绕车一圈,指尖划过漆面,轻声道:“重新喷漆,而且痕迹很粗糙。”
“掩盖,才不在乎工艺。”申绫低头用手套指尖沿着后备箱缝隙滑过,摸到一层干硬的黏结物,屏幕闪了下(¬_¬)。
青衣掏出随身的取样包,小心地撬开后备箱锁扣,一股混合着机油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几件旧工作服皱成一团,压在一只工具箱上。一股混合霉味与机油味的冷气涌出,申绫的屏幕变成(×_×)。
在角落里,一片干枯的落叶静静地贴着金属壁,脉络间凝着一抹细小的暗色。申绫盯着那抹颜色,面罩缓缓亮起(-_•):
“血。”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青衣小心地将落叶收入封存袋,又加了一层防护膜:“送去化验,三次提炼。”
“国成失踪前卷进了很脏的事呵。”申绫直起身,视线越过厂房深处的阴影,屏幕闪着(¬_¬),“这辆车,对我们接下来的探案倒是个不错的引子。”
朱鸢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那摇晃的灯泡。风从破裂的铁皮缝隙灌进来,发出低沉的呜鸣,像远处有人在压低嗓音倾诉。三人的影子在地面交错,谁也没再开口,但心中都明白——国成的失踪,绝非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