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安局的资料室一向亮堂,灯管一格格排得像尺子量过,这叫申绫安分了不少。她坐在最靠里的工位,手里还捏着那张被她翻来覆去的小软盘。
机器年纪不小,但外壳擦得干干净净,风扇“呼”的一声启动,屏幕上跳出绿底字符,像老派的账本正一页页往外翻。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玩意。”申绫将软盘插入机器。这台青衣帮忙找来的古董服役年龄可能比局里的某些老人还长——在别人早就退休领养老钱的时候还在局里候命,听起来还挺残酷的。
不过自己和一台机器共什么情呢?申绫不免有些好笑。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将老板之前给予的密码输入进去。
曾几何时,申绫偶尔也会觉得自己是台机器。她的本性,本能,作为人而特有的冲动与悲歌慷慨都被自己脖子上的枷锁束缚着——一种变相的项圈,把她变得更像一台机器,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也许我也应该搞点什么纳米机器人。”
申绫想着,不知不觉间就开始自己喃喃起来:“先把血换成无机的,再一步步把器官换成真正的机器......”说着,她敲下回车,排山倒海的信息排列出来,带着上个世纪的技术气息。
软盘转得很听话,行间密密麻麻的术语和流程像绳子一样往她脑子里抽。申绫看得很专心,那所谓纳米机器人的厂家,流程,技术。那些源代码,开发流程,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流淌在她头盔的面甲之上,化作她内心的赞叹:老板还真挺有能耐。
门外有节奏的硬底鞋声,敲在走廊上,声音直线过来。申绫把屏幕往自己这边一扒拉,像有人要偷拍她的宝贝一样,顺手把窗口给遮了半寸。
是朱鸢。
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中拿着一份资料,传来纸张之间摩擦的轻微沙沙声。时间似乎变得粘稠了起来,声音也被困在了空气里,一时间,这一刻陷入了静默。
“结果出来了。”朱鸢没有多言,也没有把纸递过来。她就像警长给下属分配任务那样平淡地说着:“落叶上的血迹,和空洞里找到的尸体能匹配上。”
“看来某人要倒霉咯~”申绫甚至都没扭头看朱鸢。她放松身体,接着敲打电脑:“车主人叫什么国成是吧?”申绫的头盔闪现出“<<”的颜文字:“咱们现在有‘咸鱼犯’了,至少是有进展了。”
“呵,什么咸鱼犯。”朱鸢踩着随意的步伐来到申绫身旁,探着脑袋想要看清申绫电脑屏幕上的内容:“看什么呢?这么宝贝。是不是又在违法犯罪!”
“那怎么敢呢,青天大老爷。”申绫倒也大方,把屏幕展示给朱鸢:“看吧,只是一点小资料罢了。”
“不会是你们走私的东西吧?让我看看!”朱鸢俯下身靠在申绫身后,脸就贴在申绫头盔一旁。然后拿起鼠标滑动起来:“实验批次,N-13......DNA片段复制......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朱鸢看不懂,但本能的感觉到这些都是某些机密——至少是那种本该永远都不会和现在正读取这些信息的电脑有缘分的东西。
“是医疗用品,警官。”申绫用手指着屏幕:“看,这里写着的。”
“为什么会在你手上?你为什么会有这张软盘?是你偷来的,抢来的?......老实交代!”
“诶呀,警官大人!”申绫叹了口气:“你自己也看到过我的头吧?我的脑袋都是这副活死人的样子了......这是我从绳网上交易来的医疗资源的信息。放心吧,没人因此受伤,或者有什么损失。”
“通过绳网交易这个行为本身就是——!”
“是什么?”申绫脚一蹬,椅子带着她转了半圈,与脸有些憋红的朱鸢面对面:“不受法律保护的?这可定不了我的罪!”
“——哼。”朱鸢憋不出什么话来,只能沉闷地“哼”一声,甩着马尾辫退后了一步,靠在身后的办公桌上:“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也软了下来,没那么有气势了。
“行了,别纠结这个了。”申绫又转回去,操作着把软盘取出来,顺便消除电脑里留存的记录:“说说这个国成吧——我有预感,这可是件大案子!”
“何以见得?”朱鸢看申绫起身,也站了起来:“走私犯的预感吗?”
申绫将软盘放进自己衣服的内揣里:“是啊,走私犯的预感~”她耸耸肩,不打算为朱鸢的刻板偏见辩解:“我的第六感当然准了,不然怎么能一直逃过你们的天罗地网呢~”
离开资料室。治安局的走廊依旧冷清,荧光灯无声地闪烁,空气里弥漫着文件纸张与陈旧木柜的味道。朱鸢和申绫一前一后,前往办公室去寻青衣。
青衣正坐在自己一成不变的工位前,屏幕的光映得她的脸色格外冷白。键盘声有些慢,声音也轻,却规整,带着一丝休养生息的意思。
显示器双屏并列,青衣左手摆着一杯刚泡开的热茶,还能看见两颗摇曳的枸杞。她抬眼,看两人走近,手上却没停:“来了呀。”
“拿到报告以后,我就开始着手调查这个国成了。”
申绫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倒是半分不客气:“先跑跑单位,居住,社保,流窜记录。”
“你这家伙倒是调整的挺快的。”青衣调侃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高级警司呢。”
“不敢不敢。”申绫调整椅背角度,双手往头盔下一枕,一副悠然得意的样子:“我嘛,还是继续当阴沟里的老鼠比较好。”
“别得意忘形了。”朱鸢无奈,轻轻踢了申绫一脚:“你也出力!别忘了,你现在可还是代罪之身呢!”
“好好好~青天大老爷~”申绫伸个懒腰,头盔的面甲开始闪烁:“知道你们治安官不方便,我来跑绳网~”头盔里亮起“( ̄ー ̄)”。
“我们分流就好。”青衣抿一口茶,把国成的身份证号键进检索框:“我做‘干净’的那一套。”
一轮散网式的检索从最“俗”的地方开始。
系统里,国成名下登记的现住址是雅努斯区一处城中村的合租房,登记时间为两年前。房东一换再换,记录里夹着几次“暂住信息未更新”的红字。要去走访调查吗?青衣将这信息记录下来。按照流程来说是这样的,可她又觉得真去那里的话恐怕不会有什么结果。
至于其他内容则更加乏善可陈一些。一个最普通的人,能普通到什么程度呢?他是单身,没有婚姻记录,学历并不很高,但也没有低到会受人歧视的程度。
他的名下有车,可那又如何呢?那辆车被遗弃在了修车厂内,就像一根线头,引出了“国成”这个男人这样一个线索。那么这辆车,以及上面的落叶,应当是完成了使命——或者说完全没有完成使命吧?
他还年轻。从证件照上来看,五官的轮廓偏向好看那一部分,但也仅仅是这样。青衣的算法跳动着,她知道这样的男人好好打扮一下,举止带些绅士,或许轻浮?总能捞到某些小姑娘的心。也确实,青衣查询到了他确实有过处罚记录——似乎是勾搭了别人的女朋友而遭到了报复。
那么职业呢?
青衣的后头细弱游蚊一般“嗯?”了一声。朱鸢没听到,她正自顾自地思索着什么;申绫听到了,她的耳朵尖得吓人。
“有线索了?”申绫头盔上的进度条停下了,卡在接近完成的刻线处。
“嗯。”青衣肯定地答应着:“国成的工作单位,就是我们发现尸体的工厂。”
“情况很明白了。”申绫将进度条走完:“国成杀了我们的受害人,驱车抛尸到自己的工作单位里。”
“嗯。他对工厂内比较熟悉,更何况那座工厂现在被空洞吞噬,是一个比荒郊野岭更理想的抛尸地点。”朱鸢附和着。
“动机呢?凶器的话应当是那把斧头......更何况我们现在连死者的身份都不清楚。”青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需要将他抓来审一下。”
“我决计先去找他的父母问询,你们意下如何?”
“你们去吧,我有我自己的方向。”
“什么?”朱鸢因为激动而提高了音调:“你想独自行动?不可以,我不允许。”
“我可以保证你们去找他的父母绝对不会有任何收获。”
“何以见得呢?”
“我搞到了他的通话记录——别这么看着我,如果你们真的想破案,就别问我怎么搞来的——总之,在他最后使用的手机号上,上次和他父母的通话还是两年前。”
“居然这样!拓金日都不给家里人电话吗?”朱鸢深深叹了口气:“那你的方向是?”
“我发现这个手机号在弃用之前曾经和两个人频繁通话。那两人也许会有我们要的线索。”
“至于那两个人的身份......说来也有意思,那两人分别叫咸范壹和咸范贰。行了行了,现在不是搞那些什么程序正义之类事情的时候。咸范壹的家离这里不远,走吧!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上门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