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眼的白光像无数根针，狠狠扎进卡尔混沌的意识深处。他睫毛颤动，勉强掀开一条缝隙，视野里只有一片模糊晃动的惨白，仿佛沉在浓稠的牛奶里。消毒水那尖锐刺鼻的气味霸道地灌满鼻腔，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在吞咽玻璃渣子。更浓的，是那股挥之不不去、甜腻得令人作呕的薰衣草香——约瑟夫的标记，缠绕着他，几乎成了他肺叶里的一部分。
他想动，想挣扎着坐起，但身体沉重得如同被浇筑在冰冷的铅块里。只有脖颈处传来一阵阵细密尖锐的刺痛，像有无数冰冷的蚂蚁在皮肤下啃噬、爬行。他知道那是什么——约瑟夫的蓝色烙印，它们已经爬满了他的脖子，正贪婪地向他的大脑深处蔓延。
“心率平稳，血压偏低……生命体征符合手术要求。”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卡尔艰难地转动眼珠，模糊的视野里晃动着几抹惨白的人影，戴着口罩，只露出毫无感情的眼睛，如同蒙面的刽子手。金属器械相互碰撞的清脆声响，在死寂的手术室里被无限放大，每一声都像直接敲在他的头骨上，带来冰冷的战栗。
“很好。”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却像毒蛇的信子舔过卡尔的耳膜。约瑟夫的身影出现在视野边缘，挡住了部分刺目的无影灯。他穿着同样一尘不染的白色手术袍，银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深不见底的蓝眸。此刻，那眸子里正翻涌着一种卡尔从未见过的、近乎狂热的专注和……迷恋。
约瑟夫俯下身，冰凉的手指带着外科手套特有的橡胶触感，极其轻柔地抚过卡尔布满蓝色纹路的脖颈，指尖滑过那些凸起的、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的线条，带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战栗。
“真美……”约瑟夫近乎叹息地低语，气息拂过卡尔敏感的耳廓，“我亲爱的伊索，你皮肤下流淌的，是纯净重生的光……很快，那些肮脏的、属于过去的杂质，那些令你痛苦不堪的‘自我’……都会被彻底抹去。”他的手指最终停在卡尔右侧的太阳穴上，带着一种宣告式的、不容置疑的力度轻轻按了按，“这里……将是新生的起点。”
那冰冷的触碰和话语，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卡尔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锈死的锁孔。
薰衣草的甜腻骤然浓烈了千万倍，瞬间吞噬了消毒水的味道，淹没了整个感官世界。手术室冰冷的白光扭曲、褪色，被一片柔和却更令人窒息的光晕取代。
他又回到了那个狭小的房间。空气里弥漫着同样的、令人窒息的薰衣草甜香，浓得化不开，几乎凝固。母亲躺在床上，像一尊易碎的瓷器。她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皮肤是一种接近透明的蜡黄，紧紧包裹着骨骼的轮廓。曾经温柔明亮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两潭深不见底的、空洞的疲惫，蒙着一层灰翳，茫然地望着褪了色的天花板。
小小的卡尔，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紧紧攥着母亲枯槁冰凉的手。那手轻得几乎没有重量，骨头硌得他手心发疼。他能感觉到母亲的生命，正像细沙一样，正从这具枯槁的躯壳里，从这冰冷的指间，飞速地流逝。
“妈妈……”他听见自己稚嫩的声音在颤抖，带着哭腔，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微弱。
母亲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那空洞的目光终于艰难地聚焦在他脸上。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暖意，如同风中的残烛，在她灰败的眼底挣扎着亮起。
“伊索……”她的声音微弱得像叹息，气若游丝，每一个音节都耗尽了力气，“我的孩子……”
卡尔把脸埋进母亲冰冷的手掌，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她的皮肤。“别走……妈妈……求你……”他语无伦次地哀求着，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悲伤而剧烈地颤抖。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那巨大的、冰冷的阴影，正沉沉地压下来，要将他仅有的温暖彻底夺走。
母亲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想抬起来摸摸他的头，但最终只是无力地垂落。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嘴唇翕动着，吐出破碎的词句：
“别怕……孩子……死亡……不是归宿……”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卡尔，望向某个虚无的远方，声音越来越轻，如同飘散的烟，“它……只是……一道门……门后面……有光……”
她的眼神在那一刻奇异地亮了一下，带着一种卡尔无法理解的、近乎解脱的平静，然后，那微弱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倏地熄灭了。空洞的灰色彻底覆盖了她的眼眸，里面只剩下冰冷的、永恒的虚无。
“妈妈？”卡尔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用力摇晃母亲的手，那手却软软地垂落下去，再无一丝回应。
“妈妈！！！”
凄厉的童音撕裂了记忆的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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