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拉泰亚终于抬起了头。那张曾被誉为不老艺术品的脸庞，此刻被泪痕、血污和绝望彻底摧毁。她金色的长发纠结散乱，眼神空洞地望着手术台上约瑟夫的尸体。她挣扎着，用尽力气撑起身体，却不是为了逃离。她踉跄地扑向翻倒的推车，在散落的冰冷器械中疯狂翻找。金属碰撞声刺耳。终于，她抓起一把染血的、她曾用来雕刻“永恒”、也用来刺穿约瑟夫后背的锋利刻刀。
“伽拉！”莉迪亚惊恐地喊道。
伽拉泰亚充耳不闻。她握着刻刀，没有看任何人，目光死死锁在自己映在手术器械残片上的倒影——那张沾满罪孽的脸。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被逼入绝境的悲鸣，举起刻刀，没有丝毫犹豫，狠狠朝着自己左脸颊划下！
“嗤啦——！”
皮肉被割裂的声音令人牙酸。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她颧骨斜划至下颌，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她的金发和衣襟。剧痛让她身体剧烈摇晃，刻刀脱手落地。她捂住脸，温热的血从指缝间汹涌渗出。然而，透过那淋漓的鲜血，她望向手术台方向的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解脱和赎罪的快意。她毁掉了神明诅咒的不老容颜，也毁掉了那个为“永恒之美”而堕落的自己。
“走！”艾达厉声喝道，强行压下心头的震撼与不适。她架起埃米尔，莉迪亚和奈布搀扶起诺顿和昏迷的特蕾西。没有人再去看伽拉泰亚，也没有人去动手术台上的两人。离开，是唯一的生路。
他们互相搀扶，踉跄着冲出这间血腥的祭坛。走廊里弥漫着更浓的尘土味，墙壁龟裂，天花板不时有碎石落下。远处传来建筑结构呻吟断裂的巨响。这座囚禁了太多疯狂与痛苦的牢笼，正在加速崩塌。
艾达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手术室的门框在尘土中扭曲。无影灯冰冷的光束斜斜打在那方金属台面上。卡尔安静地躺着，如同献祭后沉睡的圣子。约瑟夫伏在他身上，银发与黑发交织，像一幅凝固的、用生命和鲜血绘就的殉道图。几瓣染血的蓝鸢尾干花，静静地躺在卡尔手边的血泊里，是这片死寂废墟中唯一的、脆弱的色彩。
她猛地转回头，攥紧了手心的花瓣和埃米尔的手，义无反顾地踏入外面崩塌的黑暗走廊。
沉重的、布满铁锈的疯人院大门，终于在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中，被从外面合力推开一道缝隙。
清晨凛冽的空气带着自由的味道，猛地灌了进来，冲散了门内腐朽的血腥和尘埃。天光微熹，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细碎的雪花无声飘落。
艾达第一个踏出门槛，冰冷的空气刺得她肺部生疼，却让她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她下意识地回头。
身后，是那座在风雪晨光中如同巨大墓碑般矗立的疯人院。高耸的围墙爬满枯死的藤蔓，黑洞洞的窗口如同无数只失去神采的眼睛。沉闷的断裂声和倒塌声正从建筑深处不断传来，烟尘从一些破裂的窗口和屋顶缝隙中滚滚涌出。这座吞噬了无数灵魂的钢铁怪物，正在缓慢而不可逆转地走向它注定的终结。
莉迪亚抱着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的丽莎，奈布强撑着搀扶诺顿，埃米尔拖着伤腿，半靠在艾达身上，特蕾西被他们合力抬着。每个人都伤痕累累，血迹斑斑，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茫然、深重的疲惫以及刻骨的惊悸。伽拉泰亚跟在最后，她用手死死捂着脸颊，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渗出，染红了她的衣襟，每一步都留下暗红的印记。她低着头，金色的乱发遮住了眼睛，不再看那座倾颓的建筑，也不再看任何人，仿佛要将自己彻底封闭在痛苦与赎罪的茧中。
艾达摊开一直紧握的手掌。掌心躺着那几瓣染血的蓝鸢尾干花，脆弱的花瓣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蜷缩，边缘的暗红血迹如同凝固的泪。她低头看着它们，又抬起手，轻轻抚摸自己无名指上那个被血污覆盖、早已扭曲变形的简陋铁丝圆环。粗糙的触感硌着皮肤，冰冷，却真实。
这是埃米尔在黑暗世界里，笨拙地递给她的一线微光，也是她唯一从地狱里带出的东西。
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将掌心那几瓣沾血的干枯鸢尾，轻轻放在疯人院冰冷潮湿的门阶上。
她带着大伙离开了。
只有那座倾颓的废墟，如同巨大的白色墓碑，静静矗立在荒野之上，埋葬着所有的疯狂、罪孽、执念，而他们，从地狱走出的人，迎来了新生。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