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蔓延，卡尔睁开眼。
没有手术室刺目的白光，没有血腥，没有喧嚣。只有一片无边无际、流动着幽蓝微光的虚无。寂静在这里拥有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感知的边缘。他悬浮其中，如同一粒微尘，却又感觉自己是这片广袤虚无的中心。
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被惊扰的萤火虫群，在他周围缓缓漂浮、旋转。每一个光点里，都闪烁着一个瞬间的残影：矿井爆炸前矿工们沾满煤灰的憨笑；孤儿院长扭曲的惊恐定格；伽拉泰亚刻刀下女子凝固的泪；甚至还有他自己——穿着入殓师的灰衣，指尖轻柔地触碰棺椁中母亲冰冷却安详的脸庞……这是被他引渡的亡魂留下的最后印记，是归于宁静前剥离的尘埃。
他成了那道“门”。死亡不再是终点，而是经由他走向永恒安宁的通道。母亲是对的。
一股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波动，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这片绝对宁静的虚无中漾开涟漪。那波动带着薰衣草甜香的余烬，带着偏执的温度，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呼唤。
卡尔循着那丝波动“看”去。
在幽蓝光流缓慢汇聚的边缘，悬浮着一片格外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光斑。它不像其他光点那样纯粹，里面纠缠着无数破碎的影像碎片：偷拍照片上卡尔沉睡的侧脸、催眠哨声扭曲的波纹、手术台上卡尔濒死时平静的弧度、还有卡尔皮肤下幽蓝纹路疯狂搏动的刺目光芒……这些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相互碰撞、切割，发出无声的尖啸，固执地拒绝着被周围宁静的蓝色光流同化、抚平。
约瑟夫。
他的灵魂并未像其他亡魂那样安然消散，反而在执念的炼狱里燃烧殆尽，只剩下这片摇摇欲坠、被占有欲和自我毁灭彻底扭曲的残渣，如同宇宙垃圾般被虚无排斥，却又不甘沉沦。
卡尔“走”近那片挣扎的光斑。没有脚步，只有意识的流动。
“约瑟夫。”他的意念如同投入深井的石子，在这片虚无中清晰回荡。
那团混乱的光斑猛地一颤，内部疯狂碰撞的碎片骤然停滞了一瞬。一个极其微弱、仿佛隔着厚重磨砂玻璃的意念挣扎着传递出来，支离破碎，浸染着被虚无不断侵蚀的痛苦：
“……找到……你了……我的……伊索……”
更多的碎片影像在光斑表面剧烈翻腾：卡尔办公室柜子里整齐的病历本、花园里卡尔被风吹起的黑发、电椅上卡尔隐忍痛苦时咬破的嘴唇……每一个影像都带着灼热的烙印，是约瑟夫用灵魂刻下的墓志铭。
“……别……走……门……关上了……黑暗……好冷……”意念里充满了溺水者般的恐惧和茫然，那些曾经支撑他偏执的疯狂，此刻成了将他钉在虚无边缘的荆棘。
卡尔静静地“注视”着这片在自我囚牢里焚烧的灵魂残骸。手术台上约瑟夫用胸膛挡下子弹时那瞬间的脆弱眼神，那最后一句破碎的“别回头”，此刻无比清晰地回响。恨吗？或许。但更多的是一种穿透生死帷幕的了然。约瑟夫用最扭曲的方式，将自己锻造成了卡尔跨越死亡、成为门扉的钥匙。
“我不走了。”
“对了，我有个秘密没告诉你。”约瑟夫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像你一样，我是初代实验品，0号。如同埃米尔的疯狂的暴力，特蕾西的发明，奈布的格斗技巧，以及你的“门扉”身份。我也有自己的能力哦。”
卡尔似乎感到了什么，但又无法描述：“你的意思是……”
“我的能力，是把人记录在相片里，从而得到真正的永生，当然，我本人也是“永生”的，也就是说。”
“你……”
“我可以通过相片再次复活。”
约瑟夫的笑容在幽蓝的光晕中显得格外诡异，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
“所以，亲爱的伊索，我们还会再见的。当然，回不回去听你的。”
他的声音渐渐消散在虚无中，只留下卡尔独自站在那片永恒的寂静里。
他慢慢向那道门走去，门外，是尘世的喧嚣，他下意识的想躲开。
可约瑟夫的话在他脑海中回响，他跨出了那道门。
卡尔蓦地睁开眼，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白沙街疯人院已成断壁残垣。而他的手中，是一张照片。
是约瑟夫的，他透露着温柔的笑意，蓝色的眼瞳闪着光。
“会再见的。”卡尔喃喃道，他将照片收了起来，离开了这里，对他来说，这里像个墓碑，一块雪白的，寂静的，再普通不过的墓碑，埋葬着自己的过去，却像是一个起点，预示着旧过往的逝去，新生活的到来。
正如他的罪名：“重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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