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宗室子弟的指控如同冷水溅入滚油，观礼台周遭顿时炸开了锅。质疑声、议论声、甚至不乏幸灾乐祸的嗤笑声，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萧景逸一行人笼罩其中。
萧景逸紫眸阴沉，扫过那几张喋喋不休、面露得色的面孔。若依他前世脾性，此刻早已血溅五步，用最直接暴戾的方式让这些聒噪的蝼蚁闭嘴。但他重活一世，那些刻骨的教训让他学会了隐忍。冲动是魔鬼，尤其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还不能动气，至少不是现在。
本就不受父皇待见，如今若再惹出什么乱子来怕不是要被废了这个太子啊？
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戾气，头脑异常清醒。当务之急，是找到陆颂淮问个明白。那孩子性子直，绝不会行此龌龊之事，但这背后是否有人设局，却需谨慎。
然而，他目光逡巡，方才还站在台下角落、一身狼狈的陆颂淮，竟不见了踪影。
“三殿下，此事您需得给个说法！”
“是啊，殿下，您府上的人若真用了赤焰散，这可不是小事，关乎皇家颜面！”
“小小侍卫，若无主子示意，岂敢……”
质问之声云云。
一群人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看似义正辞严，实则眼神闪烁，不乏落井下石之辈。
他们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迫不及待地想从这位素来名声不算太好的三皇子身上撕下一块肉来。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嗡嗡作响，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萧景逸的太阳穴。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些被群臣逼迫、被至亲背叛的日夜，暴虐的情绪在胸腔里左冲右突，几乎要压制不住。
满天纷飞的碎片，群臣模模糊糊如鬼魅魍魉般的身影若隐若现，明明坐在帝君的椅子上，却遍体生寒。
陛下……
陛下。
他指节捏得发白，脸上却硬是挤出一丝冷淡的笑意，过去了都过去了……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正要开口，忽闻一道清冷的声音穿透了喧嚣。
“肃静。”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威仪。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靖王姜绪衍不知何时已站起身，缓步走了过来。
月华般的白发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绝伦，那双杏眸冷澈，淡淡扫过围拢的人群，所及之处，竟不由自主地安静了几分。
“皇家剑会，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姜绪衍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事情尚未查明，诸位便急于定罪，是视宫规如无物么？”
他挡在了萧景逸与那些讨要说法的人之间，虽未看萧景逸一眼，那挺直的背影却无形中隔开了大部分恶意。
萧景逸微微一怔。他看着姜绪衍清瘦的背影，看着他垂落的白发，那一刻，周遭所有的嘈杂和恶意仿佛瞬间褪色、远去，他的视野里，只剩下这一抹清冷的白。
上一世，他也是这样的么？
头痛欲裂，一种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夹杂着前世今生的怨恨、不解，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心安。
或许……皇叔他……
心底是喜欢自己的。
然而，他这刚冒出头的、极其微弱的心软，下一秒便被姜绪衍接下来的话击得粉碎。
姜绪衍侧过头，眸光落在萧景逸脸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声音依旧冷淡：“况且，三殿下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人，查清楚你那侍卫到底用是没用，再来理论不迟。”
这话听着像是就事论事，可那语气里的疏离和隐隐的质疑，像一根冰刺，精准地扎进了萧景逸心上最敏感脆弱的地方。
他忽然想放声大笑。
果然……他果然还是不信他，或者说，不信他身边的人。
萧景逸心底刚升起的那点暖意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辜负的恼怒和自嘲。他扯了扯嘴角，紫眸中的光芒暗沉下去，所有翻涌的情感再次被强行压入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竟然会觉得姜绪衍会为他说句话，会维护他会……喜欢他？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一处荒废已久的宫苑角落。
陆颂淮几乎是拖着身子，半跑半爬地挪到这里。
左臂的伤口因剧烈动作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衣袖，滴滴答答落在布满青苔的石板上。
浑身骨头像散了架，每一处肌肉都在叫嚣着疼痛，但都比不上心里的屈辱和绝望。
他靠在冰冷的假山石上，大口喘着气，眼泪混着汗水、血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他用力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完了，一切都完了。
在那么多人面前，被污蔑服用禁药，叶将军……叶将军一定看到了，他一定觉得自己是个卑鄙无耻、靠歪门邪道取胜的小人……他永远失去了被偶像正视的资格……
明明在伏龙岭时叶将军已经注意到他了……
只差一点。就差一点！
他就可以跟着叶将军征战沙场。
策马啸西风，沙场秋点兵。
就算战死沙场，也算为国捐躯，又有何妨？
他几乎是恨得发狂。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陆颂淮惊恐地抬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逆光走来。
玄色常服，冷峻眉眼，不是叶牧遥又是谁？
他怎么会来这里？！
陆颂淮瞬间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想用没受伤的右手擦掉脸上的狼狈，却越擦越花。
至少要留个干净一点的脸啊……
好吧失败了。
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叶牧遥，声音带着哽咽的颤抖：“叶、叶将军……我……我没有用赤焰散！真的没有！我可以发誓！我……”
他语无伦次，准备好的所有解释在见到真人后都化作了混乱的音节。
巨大的委屈和害怕失去对方认可的恐惧，几乎要将他单薄的身躯压垮。他强忍着，不让更多的泪水涌出，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他从来不是一个矫情的人，可是此刻就是心疼的发麻已经胜过了火急火燎的伤口，似是烈火中烧般焦急。眼眶酸疼，泪光盈盈。
为什么会这么慌乱啊。
叶牧遥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哭得像个迷路孩子般的少年侍卫。
少年的发丝凌乱，沾着血污和尘土，那张原本清秀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无助和惊慌。
张口欲唱声却哑。
过了片刻，就在陆颂准备面对冰冷的质问时，他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然后是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问题。
青年将军皱起眉头，认认真真的问道，
“疼不疼？”
声音依旧是平的，没有什么起伏，却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陆颂淮苦苦支撑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猛地抬头，撞进叶牧遥那双极俊却总是冷然的眸子里。此刻，那双眼睛正看着他，里面没有怀疑，没有鄙夷，甚至没有同情，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于关切的东西。
就这一眼，这一句“疼不疼”，仿佛宿命般，精准地击中了陆颂淮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也只是一个孩子。
“呜……” 他再也忍不住，积压的委屈、身体的剧痛、被污蔑的愤怒、还有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奢侈的关怀，汇成决堤的洪水。
萧景逸，让他不必低声下气。
叶牧遥，让他做回自己。
他像个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不管不顾地向前一扑，额头抵在叶牧遥坚实冰冷的胸甲上，放声大哭起来。
“疼……好疼……将军，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吃药……他们冤枉我……我打得很辛苦……我只是想……想让您看看……” 他哭得抽噎，话语断断续续，颠三倒四，混着泪水，毫无逻辑地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和那点隐秘的心思。
十六年来全部的委屈都在这一刻倾泻出来。
叶牧遥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垂在身侧的手抬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了少年颤抖的、染血的背上。动作有些生疏，却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他听着怀中少年语无伦次的哭诉，等他哭声稍歇，才低沉而清晰地开口，短短几句，重逾千斤：
“不必激动，”
“我信你。”
陆颂淮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抬起泪痕斑驳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叶牧遥。
叶牧遥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鼻尖，语气依旧平静：“你的剑路灵动有余，沉稳不足，力竭之象明显，非是药物催谷之相。最后取胜，靠的是意志和对时机的把握。”
他顿了顿，又有些僵硬的补充道：“打得……不错。”
陆颂淮呆呆地看着他，巨大的惊喜和感动冲刷着四肢百骸，让他几乎晕厥。
叶将军信他！叶将军还夸他打得好！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焦急的女声传来：“陆侍卫？你果然在这里！”
两人转头，只见丞相府的千金李明媚提着裙摆快步走来。她容貌端庄秀丽，眉眼间却自带一股洒脱的张扬，此刻远山黛眉微蹙，忧心忡忡道：“让我好找！你快回去看看吧，你家三殿下那边闹得更厉害了，有人一口咬定是你用了药，连带着质疑三殿下治下不严，殿下他……怕是有些麻烦！”
陆颂淮闻言，脸色瞬间又白了，下意识地看向叶牧遥。
叶牧遥神色不变，只淡淡道：“既如此，便回去。” 他看了一眼陆颂淮狼狈的模样和依旧渗血的左臂，“能走吗？”
陆颂淮连忙用力点头，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挣扎着站直身体。纵然前路未知，纵然麻烦缠身，但此刻，有身边这个人一句“我信你”，他便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力气。
“能！将军，我跟你一起回去！”
叶牧遥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率先而行。陆颂淮忍着伤痛，快步跟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前方那高大沉稳的背影上，一颗心，在经历过极致的冰冷与绝望后，被熨帖得无比柔软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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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应该是感情开始第一步啦，虽然牧遥将军只是觉得颂淮真的很可怜也很有潜力是欣赏他！
而我们纯情侍卫呢，一心想把将军搞到手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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