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砂玻璃后的少年
转学第一天的晨光里,我攥着卷边的课程表站在教室后门,视线像被磁石吸住般落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
那个叫安卿鱼的男生正低头翻着一本封面写满公式的书,窗外的香樟叶影落在他的白衬衫上,风一吹,光斑就跟着他转笔的动作轻轻晃。
“新同学?来这儿!”
靠门的空位旁,扎高马尾的女生冲我挥手,后来我知道她叫张悦。她把我拉到座位上时,用胳膊肘撞了撞我,眼神往安卿鱼的方向瞟:
“看见没?我们班的‘孤狼’。开学三个月,没见他跟谁多说过三句话。上次我借橡皮,他直接从桌肚里推过来,连头都没抬。”
可我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不是“冷”,是“远”。
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能看见模糊的轮廓,却碰不到真实的温度。前两年跟着爸妈转学三次,我太懂这种缩在角落的滋味。
听着周围人聊我插不上嘴的旧识,假装对窗外的麻雀更感兴趣。或许,他和我一样,只是还没等到愿意慢慢靠近的人?
这个念头像颗泡在温水里的种子,悄悄发了芽。
第一次鼓起勇气靠近,是两周后的物理实验课。实验室里的滑轮组锈迹斑斑,老师喊“两人一组”时,张悦被前桌女生拉走,我转头就看见安卿鱼。
他正弯腰检查仪器,指尖捏着螺丝起子,小心翼翼地调整轴承,身边空得像块没人敢碰的禁地。
心跳突然乱了。我攥着实验报告册的边角,指尖沁出薄汗,一步一步挪过去。周围的笑闹声好像都沉了底,只剩自己“咚咚”的心跳,和他拧螺丝时“咔嗒”的轻响。
“安卿鱼……”
我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我、我可以和你一组吗?”
实验室瞬间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蝉鸣。几十道目光扎在背上,张悦在不远处着急地给我使眼色,连老师都看了过来。可我眼里只有他的背影,等着他回头的瞬间。
他终于转过来了。阳光刚好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的眼睛很亮,却像结了薄冰的湖面,平静地扫过我的脸,最后停在我攥着报告册、微微发抖的指尖。
“仪器很危险。”
他的声音轻得像风,却清清楚楚地砸在我心上。“建议找其他组。”
委屈突然涌上来。
不是因为被拒绝,也不是因为周围的窃笑,是他眼里的毫无波澜。
好像我只是问他“今天天气怎么样”,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涌进眼眶,我转身就往走廊跑,听见身后传来张悦的喊声,却不敢回头。
躲在楼梯间的旧木箱后面,我抱着膝盖蹲了好久。
灰尘在阳光里飘,空气里有股老木头的味道。我想起刚才他的眼神,心里又酸又涩,像含了颗没熟的李子。可奇怪的是,我没讨厌他,反而总忍不住往他的方向看。
早读时,我盯着他的后脑勺数头发丝;数学课上,老师推导函数公式卡壳时,他举手走上讲台,粉笔在黑板上划过利落的弧线,推翻原有思路的样子让我心跳加速;午休时,我端着餐盘在食堂绕三圈,最后选了个能看见他的角落。
他总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两素一荤,慢慢把青豆摆成小堆,好像在玩什么秘密游戏。
张悦总笑我“自讨苦吃”,可我知道他不是真的冷漠。
艺术节前,生物社的水族箱突然多了套循环系统,蔫蔫的水母变得透亮,标签上还多了密密麻麻的养护说明。大家都猜是安卿鱼做的,我特意早起半小时,果然在生物教室门口撞见他。他走路的姿势有点怪,时而侧身,时而停顿,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像在跟空气里的什么东西分享秘密。
那一刻,我好像透过磨砂玻璃看见了一点光。
科创大赛期间,我总借口写作业,在实验室外的走廊徘徊。
有次看见林薇哭着跑出来,透过窗户,我看见安卿鱼对着空无一人的实验台耸肩,还轻轻叹了口气,像在跟谁解释。我心里又慌又甜。
原来他也有这样生动的样子,不是永远冷冰冰的雕塑。
庆功宴那天,张悦拉着我去凑热闹。有人问安卿鱼“有没有喜欢的人”,他正低头喝果汁,闻言顿了顿,轻声说“有”。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像被谁攥住了喉咙。周围人起哄追问,他却不再说话,只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眼神飘向窗外的夜空。
那个幸运的女生会是谁呢?
是林薇吗?
还是其他班的人?
我扒拉着盘子里的沙拉,一点味道都尝不出来。
期末晚会那天,我揣着亲手织的水母玩偶去找他。
操场上飘着彩色气球,大家围着看流星雨,我在天台找到了他。他举着望远镜仰着头,月光落在他的侧脸上,睫毛像小扇子。
“安卿鱼……”我轻声喊他。
他转过身,肩膀微微绷紧,像被突然打扰的小猫。
“之前……对不起。”
我低下头,声音发颤,“物理实验课那天,是张悦她们让我去捉弄你的,我不该听她们的话……”
他没说话,只是调整着望远镜的焦距。
“你的道歉迟到了一个学期。”过了好久,他才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我眼眶一热,赶紧抬头:“可我发现,你比他们说的温柔。”我把水母玩偶递过去。
他愣了一下,伸手接过。
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手掌,冰凉的触感让我心头一颤。
“谢谢。”
他把玩偶放在身边的台阶上,目光又落回夜空。
就在我以为我们之间近了一点时,他突然皱了皱眉:
“还有事吗?”
语气很平静,眼神却像在说“你该走了”。我像被泼了盆冷水,仓皇地跑下楼梯,跑到一半忍不住回头。
月光下,他又举起了望远镜,身边放着那个水母玩偶,孤独的身影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毕业典礼那天,他作为学生代表上台致辞。阳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到操场每个角落。
我坐在台下,看着他从容的样子,突然明白有些距离不是努力就能缩短的。就像他喜欢的深海水母,永远不会游到浅滩来。
离校时,我在教室门口最后看了他一眼。他正低头翻毕业纪念册,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手指在某一页上轻轻摩挲。那个笑容不是给我的,但我知道,那是属于他的秘密幸福。
后来我考上了海洋大学,在海洋馆做研究员。
每次看见水母缸前的情侣,我都会想起那个少年。
他不是我的白月光,是我青春里的一道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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