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句不想死,我把借命的法子交给你
>奥尔菲斯是个将死的畅销书作家,爱丽丝是他最后的采访者。
>化疗间隙他总在笔记本上涂写,爱丽丝问起时,他只说:“在写延期偿付的春天。”
>后来他咳血昏迷,醒来发现爱丽丝的眼睛变成蛇瞳:“你一句不想死,我把借命的法子交给你。”
>她吻了他,他尝到雪的味道,病痛奇迹般消退。
>第二次借命是在雨夜,他主动索取她的唇:“再借我点时间,我想写完给你的情书。”
>爱丽丝的体温比雨水更冷,而他滚烫的掌心贴着她的脸。
>他靠偷来的生命写满情书却不敢署名,她守着逐渐枯萎的他计算还能借出几次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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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那冰冷刺骨的气息,如同看不见的细针,密密匝匝扎入奥尔菲斯的鼻腔,顽固地盘踞在每一次呼吸的缝隙里。窗外,城市庞大的身躯在暮色中渐渐苏醒,灯火次第点亮,连绵成一片虚假的、暖色调的星河,遥远而喧嚣。病房内,却只有仪器单调的、象征生命的嘀嗒声,规律得如同一种无情的倒计时。第五次化疗后的傍晚,他瘦削的指关节抵着苍白的唇,压抑着又一阵翻涌的、铁锈味的恶心,目光却固执地投向门口那片微弱的光亮。
门轴发出极轻的呻吟,一道纤细的身影被走廊的灯光清晰地投射进来,剪影般落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是她。金发没有像往常那样一丝不苟地束起,而是略显松散地垂落在肩头,几缕发丝被室外的风拂得有些凌乱,仿佛刚刚穿越过一场无形的风沙。琥珀色的眸子,在踏入这方充斥着死亡预感的斗室时,短暂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疲惫,随即被职业性的、柔韧的专注所覆盖。爱丽丝,那个总带着笔记本和录音笔,执着地想要叩开一个将死之人内心世界的记者。
“奥尔菲斯先生,”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稳,“今天感觉怎么样?” 她走近床边,动作自然地放下那个磨得有些发旧的皮质背包,目光扫过他苍白如纸的脸颊和深陷的眼窝,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奥尔菲斯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试图勾勒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笑容的弧度,却只换来一阵更深的、撕扯肺腑的咳嗽。他猛地侧过身,肩膀剧烈地耸动着,薄薄的病号服下凸起的脊骨形状清晰可见,像一只折断了翅膀、徒劳挣扎的鸟。爱丽丝几乎是下意识地倾身向前,抽了一张纸巾递过去,指尖在即将触碰到他冰凉手背时,又像被烫到般迅捷地缩回。
纸巾上,赫然洇开一小片刺目的、带着泡沫的暗红。那颜色在纯白之上显得如此狰狞,像一朵突然绽放的、不祥的花。
“老样子。” 他终于喘匀了气,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重的喘息。他费力地靠回被摇高的床头,目光却越过爱丽丝的肩膀,落在床头柜上那个摊开着的、边缘磨损严重的牛皮笔记本上。那本子仿佛是他与这个残酷世界之间,最后一道脆弱的防线。
爱丽丝的视线也顺着他的目光落在那笔记本上。它几乎从不离他手边,即使在化疗药物带来的昏沉间隙,即使在疼痛啃噬理智的深夜,他枯瘦的手指也总会摸索着它,用那支似乎永远也写不完墨水的旧钢笔,在上面留下深深浅浅、时而潦草时而凝重的字迹。她见过太多次。此刻,那翻开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墨痕如同某种神秘的符咒,又像是挣扎着爬行的蚁群。
“又在写新书?” 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仿佛只是同事间随意的寒暄。琥珀色的眼眸带着探询的光,落在他脸上。
奥尔菲斯缓慢地摇了摇头,动作牵扯着脆弱的颈骨,发出细微的咔哒声。他的目光从笔记本上移开,重新投向窗外那片虚假的、由人类灯火构筑的星河。夜色正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吞噬着最后的晚霞,将病房内的光线压得更加稀薄、冷清。
“不,” 他低低地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奇异地穿透了仪器的低鸣,“在写……延期偿付的春天。”
爱丽丝微微一怔。“延期……偿付?” 这个词组带着一种奇特的、属于他的烙印,混合着法律术语的冰冷和他文字中特有的、近乎绝望的浪漫。像是某种借贷,却以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季节——作为抵押品。
“嗯。” 他应了一声,没有更多的解释。只是那双深棕近黑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极其短暂地、极其隐晦地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复杂得难以解读,像深夜无风的湖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随即,他又剧烈地咳起来,这一次比刚才更加凶猛,身体痛苦地蜷缩,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挤压出来。纸巾迅速被染透,浓稠的暗红触目惊心。
“医生!” 爱丽丝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猛地按下了床头的紧急呼叫铃。刺耳的蜂鸣声撕裂了病房压抑的寂静。她急切地想去扶他,手指却在触碰到他冰冷、汗湿的额头时顿住。那张英俊却已被病魔侵蚀得棱角分明的脸,在剧痛中扭曲,额头青筋暴跳,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伴随着身体不自然的抽搐。
穿着白色制服的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一阵混乱的风暴卷入了病房。爱丽丝被礼貌而坚决地挡在了人群之外,隔离带一般。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氧气面罩覆上奥尔菲斯的口鼻,看着他深陷的眼窝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在痛苦和窒息中迅速黯淡下去,最终被沉重的眼睑彻底覆盖。他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脸色灰败得如同墓穴里的石膏。混乱中,他那只无力垂落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想要抓住什么的姿态,徒劳地悬在床边。
心电监护仪上,原本规律起伏的绿色线条,骤然变成了一片令人心悸的、尖锐刺耳的平直声浪。
爱丽丝僵立在原地,如同被冻僵的雕塑。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血腥和某种生命急速流逝的、难以言喻的衰败气息,浓烈得让她窒息。她琥珀色的瞳孔在混乱的光影中剧烈地收缩了一下,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如同深海的暗流,瞬间从眼底最深处翻涌上来,几乎要冲破那层职业性的、人类的外壳。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脚跟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回响。背包的带子不知何时从肩头滑落,她都没有察觉,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和那条刺眼的、宣告死亡的直线。
时间在仪器的尖叫和医护人员的呼喊中失去了刻度。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是几个世纪,当那平直的线条终于重新挣扎着、微弱地跳动起来,病房里的喧嚣才渐渐平息,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粗重的喘息和仪器恢复规律的嘀嗒声。
医护人员陆续退了出去,留下一个过于安静的、被死亡阴影笼罩过的空间。爱丽丝依旧站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仿佛要从中汲取一点支撑。她慢慢抬起手,用力地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指尖冰凉。直到病床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的呻吟。
奥尔菲斯费力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视野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浸了水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只有一片朦胧的白光。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牵扯着胸腔深处尖锐的疼痛。他艰难地转动眼珠,试图聚焦。
然后,他看到了她。
爱丽丝就站在床边,很近。窗外的城市灯火透过玻璃,勾勒出她侧影的轮廓,却无法照亮她的面孔。她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他,又似乎穿透了他,望向某个虚无的深渊。最让他心脏骤然停跳的,是她的眼睛。
那不再是熟悉的、温暖通透的琥珀色。
在病房昏暗的光线下,在那模糊的视野中,她的瞳孔不再是圆形。它们收缩了,拉长了,变成了两道冰冷、狭长、闪烁着非人光泽的竖线。如同……黑暗中蓄势待发的蛇瞳。金色的竖瞳,里面流转着一种古老、沉寂、不属于人类的光。那光芒锐利得能刺穿灵魂,带着审视万物兴衰的漠然。
奥尔菲斯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这剧烈的动作似乎惊动了床边的人。
爱丽丝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当她的脸完全转过来,迎上他惊骇欲绝的目光时,那对冰冷的竖瞳,如同阳光下消融的薄冰,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重新扩散、恢复成了温润的琥珀色圆形。快得让奥尔菲斯几乎要怀疑刚才那惊鸿一瞥只是濒死幻觉带来的扭曲。
但残留在他视网膜上的冰冷影像,和此刻她眼中那深不见底、平静得可怕的凝视,都在无声地否定着这个侥幸的念头。
她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在确认某种无法逃避的契约达成。
“醒了?”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过后的死寂海面,没有一丝波澜,却蕴含着令人窒息的重量。她向前微微倾身,靠近他因恐惧和虚弱而急促起伏的胸口,那缕垂落下来的金发几乎要拂过他的脸颊。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清晰地钻进他嗡嗡作响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刻在神经上:
“奥尔菲斯,你一句‘不想死’……”
她的目光锁住他,那刚刚恢复正常的琥珀色眼眸深处,似乎有极淡的金色光雾在缓缓旋转,带着洞悉一切的悲悯和一种非人的疏离。
“……我把借命的法子交给你。”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她没有任何征兆地俯下身。没有询问,没有犹豫,动作快得超越了人类反应的极限。微凉的、带着淡淡不知名冷冽香气的唇瓣,精准地覆上了他因震惊和缺氧而微张的、干裂的嘴唇。
奥尔菲斯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关于死亡、病痛、恐惧的念头,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的接触彻底冻结、粉碎。一股无法形容的、带着强烈存在感的“气息”,并非气体,更像是一种纯粹的能量,或者……意志,从她紧贴的唇间渡了过来。
他尝到了味道。
不是药水的苦涩,不是血的铁锈,而是雪。是隆冬深夜,万籁俱寂时,飘落在舌尖的第一片雪花的味道。纯净,凛冽,带着一种能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渗透了他口腔的每一寸,沿着喉咙一路向下,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寒意并非折磨。它像一把冰铸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入他身体内部那团日夜焚烧、啃噬他生命的毒火。奇迹发生了。那深入骨髓、跗骨之蛆般的剧痛,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的窒息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褪。沉重的、灌了铅般的身躯骤然变得轻盈,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昏沉的头脑前所未有地清明起来,每一个念头都像被冰冷的泉水洗过般清晰。
这变化太过剧烈,太过……非自然。奥尔菲斯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生理上的骤变而急剧收缩。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想要推开她,想要质问这诡异的一切。然而,那雪的味道还残留在唇齿间,那驱散了痛苦、带来虚假生机的力量是如此真实而强大,像沙漠中濒死之人遇到的甘泉。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他紧绷的身体在最初的抗拒后,竟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连他自己都感到羞耻的渴望,微微张开了唇,想要汲取更多那冰冷的“生命”。
爱丽丝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像栖息在冰棱上的蝶翼。她直起身,结束了这个短暂却足以颠覆一切的吻。她的脸色似乎比刚才更白了一些,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近乎透明的白,仿佛刚才渡过来的不只是力量,还有她自身的某种活力。琥珀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他,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一种沉重的疲惫,一种洞悉宿命的了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
“省着点用,”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音调,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像跋涉过很长的路,“借来的东西,利息……总是很高的。” 她没有解释利息是什么,只是抬手,动作略显僵硬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金发。指节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
她没再看他脸上震惊、茫然、挣扎交织的表情,转身拿起自己的背包,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她没有回头,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又像一句古老的箴言:
“下次……别再把自己弄进急救室了。‘借命’的契约,不是每次都能在生死线上……找到锚点的。”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病房内外两个世界。奥尔菲斯僵硬地躺在病床上,唇上那微凉柔软的触感仿佛还在,雪的味道顽固地萦绕在舌尖。他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触碰自己的嘴唇,仿佛要确认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并非幻梦。胸腔深处,那颗被病魔长久折磨得衰弱不堪的心脏,此刻正以一种久违的、充满活力的节奏,强有力地撞击着肋骨。
咚咚,咚咚。
这声音如此清晰,如此陌生。它不再是垂死的哀鸣,而是……“活着”的宣告。但这宣告的基石,是那个冰冷的吻,是那双非人的蛇瞳,是“借命”这个带着浓重不祥气息的词。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猛地侧头,看向床头柜上那个摊开的笔记本。昏黄的灯光下,他之前写下的字迹清晰地映入眼帘。那些他无数次在剧痛间隙涂写下的句子,此刻读来,字字句句都浸透了绝望的预言:
> *“延期偿付的春天,不过是死神宽限的账单。我透支了所有季节的光,只为在凛冬的账簿上,偷看你名字的墨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