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她看不见奥尔菲斯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平稳而悠长，与她一瞬间有些紊乱的气息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握着她的手腕，仿佛在传递一个简单的信息：别怕。
那只冰冷的“鬼手”似乎也完成了它的使命，识趣地缩回了布幔深处。通道里只剩下诡异的音效和他们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低劣的触觉惊吓，”奥尔菲斯的声音终于响起，就在她耳侧不远处，语调是一贯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但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却丝毫没有放松，“利用黑暗和未知触感制造恐慌。不过……”他顿了顿，似乎在感受什么，“效果因人而异。”
爱丽丝猛地回过神。手腕上的温度变得滚烫起来，几乎灼烧着她的皮肤。她用力一挣，这次轻易地挣脱了他的手。她迅速转过身，在昏暗的光线下，琥珀色的眸子锐利地瞪向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戏谑或调侃的痕迹。
然而，奥尔菲斯只是平静地看着她，棕黑色的眼眸在幽暗中深不见底，方才那一瞬间的“保护”举动仿佛从未发生。他甚至还微微侧身，示意她继续前行。
爱丽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混杂着被惊吓的余悸、被“保护”的恼怒，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因那温暖触碰而产生的悸动。她挺直脊背，再次迈开脚步，声音刻意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和疏离：“当然，弗兰克尔先生。这种程度的惊吓，对记者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她刻意忽略了刚才自己那一瞬间的僵硬。
她大步向前，将黑暗和那个扰人心绪的身影甩在身后。只是，被握过的那截手腕，残留的温度和触感，却固执地烙印在皮肤上，久久不散。她用力甩了甩手，仿佛要甩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这只是采访素材，她再次告诫自己，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在胸腔里敲击出异样的节奏。
当两人终于从“尖叫古堡”那刻意营造的阴冷潮湿中挣脱出来，重新沐浴在午后明亮甚至有些灼热的阳光下时，都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人造的恐怖被真实的阳光瞬间驱散，只留下一种恍如隔世的抽离感。
奥尔菲斯抬手挡了下刺目的光线，目光扫过爱丽丝。她正微微仰着头，琥珀色的眸子适应着光线的变化，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清晰而冷静，仿佛刚才鬼屋里那短暂的失态从未发生。只是，她那只曾被握过的手腕，此刻正无意识地用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
“补充点能量？”奥尔菲斯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指向不远处一个挂着“星光咖啡”招牌的移动餐车。
爱丽丝点了点头，没有拒绝。她确实需要一杯咖啡来驱散鬼屋里沾染上的那股子人造寒气，更重要的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自己有些纷乱的思绪。刚才手腕上残留的触感，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职业理性的壁垒上。
餐车前排着不算长的队伍。奥尔菲斯让她在一旁树荫下的长椅稍等。爱丽丝没有客气，坐下后立刻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和笔。她需要记录，用文字来锚定自己。笔尖在纸页上快速滑动：
星光乐园观察点：旋转木马区域。
现象：高度符号化的快乐消费。镜面反射制造视觉迷幻，强化沉浸感与自我投射。参与者（尤其成人）存在明显的“表演性快乐”倾向，与孩童自发的兴奋形成对比。
意外变量：O.F.（奥尔菲斯·弗兰克尔）。其行为模式与预期不符。旋转木马上呈现非表演性沉浸状态，观察角度独特（内省？）。微笑……（笔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具有非指向性，但穿透力强。需进一步观察其动机（素材收集？其他？）。
鬼屋体验：低技术含量恐怖工厂。依赖黑暗、未知触感（如脚踝袭击）及声光电刺激。O.F.反应：冷静，分析性评价。行为：提供即时物理支持（手腕）。动机分析：绅士本能？情境判断下的条件反射？该行为对观察者（本人）产生短暂干扰（惊讶），需注意保持职业距离。
写到这里，她再次感到手腕处传来一阵微妙的麻痒。她停下笔，用力捏了捏眉心。保持距离。这四个字被她重重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你的咖啡。”
奥尔菲斯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起头，看到他递过来一个印着乐园logo的纸杯，杯口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他手里拿着另一杯，还有一个小小的纸袋。
“谢谢。”爱丽丝接过咖啡，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是拿铁，浓郁的咖啡香气混合着奶香，是她偏好的口味。她有些意外地看了奥尔菲斯一眼。他怎么会知道？
奥尔菲斯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在她身边的长椅另一端坐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上次报社周年酒会，看你只拿了拿铁。”他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然后打开那个小纸袋，递到她面前，“还有这个。补充糖分。”
纸袋里是几块裹着彩色糖霜的曲奇饼干，形状可爱。
爱丽丝看着那袋饼干，又看了看他平静的侧脸。棕黑色的眼眸在阳光下显得温和，刚才鬼屋里的“保护”举动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涟漪。她沉默地拿起一块饼干，咬了一口。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带着黄油的香气。很普通的游乐场零食，但此刻，却莫名地中和了咖啡的微苦和之前经历的诡异。
两人就这样并排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沉默地喝着咖啡，吃着饼干。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周围的喧嚣似乎被隔开了一层，形成一个小小的、安静的结界。爱丽丝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咀嚼饼干的声音，以及奥尔菲斯偶尔端起咖啡杯时，杯底与纸托摩擦的轻微声响。
这种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舒适感。没有刻意的交谈，没有工作的压力，只有咖啡的香气和食物的温度。爱丽丝紧绷的神经，在这种日常的宁静中，不知不觉地放松了一点点。她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拿铁，感受着暖流顺着食道滑下，驱散了体内最后一丝寒意。
“感觉好些了？”奥尔菲斯忽然开口，声音很轻，目光落在前方嬉闹的人群上，并没有看她。
爱丽丝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他是在问鬼屋的后怕？还是……她放下杯子，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清晰和冷静：“我很好。弗兰克尔先生，您找到您需要的‘刺激’了吗？”
奥尔菲斯转过头，棕黑色的眼眸看向她，里面带着一丝思索。“刺激谈不上，”他缓缓说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杯的边缘，“但……确实有些有趣的发现。比如，在极端人为制造的‘恐惧’环境下，人最本能的反应，有时会超越理性的控制。”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放在膝上的手，“那很真实。”
爱丽丝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果然注意到了！她立刻反驳，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那只是生理性的应激反应，弗兰克尔先生。记者的本能是观察和分析，而非沉浸其中被情绪左右。”她像是在说服他，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奥尔菲斯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重新将目光投向远处那座缓缓转动的巨大摩天轮。阳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真实情绪。
爱丽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巨大的摩天轮如同一个沉默的钢铁巨人，彩色的轿厢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将一个个微小的乘客送往城市的半空。
“想去上面看看吗？”奥尔菲斯忽然提议，声音平静无波，“换个视角。”
爱丽丝犹豫了。摩天轮？那种缓慢的、封闭的、适合……的空间？这似乎偏离了她“人间烟火”的拍摄主题。但看着那高悬的轿厢，俯瞰的视角对于一个习惯挖掘城市角落的记者来说，又确实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而且，在相对封闭的空间里，或许能更直接地观察这位神秘的小说家？
“可以，”她最终点头，再次祭出她的理由，“高处的全景，对报道有好处。”
通向摩天轮入口的排队通道蜿蜒曲折，被漆成天空般的淡蓝色，两侧点缀着白色的云朵图案。他们随着人流缓慢移动，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射下来，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爱丽丝拿出相机，对着远处乐园的城堡尖顶和熙攘的人群拍了几张远景。奥尔菲斯则安静地站在她身侧，棕黑色的眼眸望着缓缓移动的轿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终于轮到他们。工作人员拉开轿厢的门，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发出一声轻微的金属碰撞声，瞬间将外界的喧嚣隔绝了大半。轿厢内部空间不大，两边是透明的玻璃窗，中间是相对而设的两张长椅。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洁剂味道和阳光晒过皮革的气息。
轿厢微微一震，开始缓缓上升。轻微的失重感传来，脚下的地面逐渐远离，视野随之开阔。
爱丽丝立刻走到窗边，向下俯瞰。整个星光乐园如同一个巨大的、色彩斑斓的微缩模型，在她眼前铺展开来。蜿蜒的轨道像闪光的丝带，点缀着蚂蚁般移动的人群；城堡的尖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远处的城市轮廓线也清晰可见，高楼林立，车流如织。一种掌控全局的、属于观察者的满足感油然而生。她举起相机，调整焦距，镜头捕捉着下方生动的细节：排队的蜿蜒长龙，喷泉旁嬉戏的孩子，冰淇淋车前排队的少女飞扬的裙角……
“视野不错。”奥尔菲斯的声音在相对安静的空间里响起。他没有像爱丽丝那样紧贴窗边，而是姿态放松地坐在长椅上，目光也投向窗外，但似乎并不专注于具体的景物。
爱丽丝按下快门，随口应道：“嗯，适合做全景扫描。”她放下相机，目光依旧流连在窗外的景色上，“从高处看，人群的流动、设施的布局，甚至垃圾的分布，都能反映出很多问题。”职业病让她下意识地开始分析。
轿厢继续平稳上升，乐园的喧嚣被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城市的天际线在更远处展开。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将轿厢内烘烤得暖洋洋的，带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静谧。
“给。”奥尔菲斯的声音再次打破了沉默。
爱丽丝转过头，看到他不知何时又拿出了一杯咖啡，正递向她。杯口依旧冒着热气，和他自己手里那杯一模一样。
她微微一怔。刚才在下面，她已经喝过一杯了。“我……”
“不是拿铁，”奥尔菲斯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补充道，“是热美式。不加糖，不加奶。”他看着她，棕黑色的眼眸在轿厢内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看你刚才在下面喝拿铁时，最后几口似乎有点勉强。猜你可能更习惯纯粹一点的。”
爱丽丝彻底愣住了。琥珀色的眸子清晰地映出奥尔菲斯平静的脸和他递过来的那杯咖啡。热美式。不加糖，不加奶。这确实是她在熬夜赶稿或者需要高强度集中精神时的首选。他怎么会……连这种细节都注意到？上次酒会？还是更早之前某个她没留意的场合？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悄然蔓延开来。不是惊讶，也不是简单的感谢，而是一种……被精准洞察的微妙的震动。仿佛自己包裹在职业外壳下的某个微小习惯，被人不动声色地看穿并妥善安置了。
她沉默地接过那杯咖啡。温热的触感透过纸杯传到掌心，纯黑咖啡的醇厚香气钻入鼻腔。她低头看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轿厢已经升到了最高点。下方的乐园变成了一个色彩斑斓的圆盘，远处的城市笼罩在淡淡的薄霭中，天空呈现出一种澄澈的蔚蓝。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只剩下轿厢内温暖的阳光、咖啡的香气，和对面那个递给她一杯恰好符合心意的咖啡的男人。
爱丽丝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奥尔菲斯。他正侧头望着窗外，侧脸的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沉静而专注。他没有看她，仿佛刚才那杯咖啡只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举动。
她握着温热的纸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笔记本就放在她身边的座位上，敞开着，上面还记录着她对“表演性快乐”和“非指向性微笑”的分析。此刻，那些冷静的文字在眼前似乎变得有些模糊和遥远。
她端起咖啡，小心地啜饮了一口。滚烫的、带着浓郁焦苦香气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和慰藉。她轻轻舒了一口气，目光也转向窗外辽阔的景色，试图将心中那丝莫名的悸动，连同咖啡的暖意一起，暂时封存。
这只是采访素材。她又一次在心里默念，但这一次，声音似乎不那么坚定了。轿厢开始缓缓下降，而某种无声的东西，却在这个小小的、缓慢移动的空间里，悄然上升。
暮色四合，天空被渲染成一种瑰丽的蓝紫色，边缘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橘红。乐园里所有的灯光在那一刻同时亮起，如同洒落人间的星河，将白日里略显喧嚣的童话世界妆点得更加梦幻迷离。游客们似乎被这骤然降临的华彩所感染，欢呼声此起彼伏。
爱丽丝和奥尔菲斯刚从一场激烈的碰碰车“角逐”中退场（爱丽丝凭借精准的预判和果断的转向，成功地将奥尔菲斯逼入角落三次），正沿着挂满彩灯的中央大道漫步。空气中飘荡着油炸食物的香气和欢快的主题音乐。
“最后一个项目？”奥尔菲斯看了看腕表，时间指向了乐园夜间重头戏——城堡烟花秀的前夕。
爱丽丝正低头检查着相机里刚才抓拍到的、奥尔菲斯在碰碰车上难得流露出的错愕表情，闻言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在璀璨的灯光下熠熠生辉，带着一丝意犹未尽的锐气：“当然。烟花秀是乐园情绪的最高潮，也是观察集体性情绪释放的绝佳样本。”她迅速将相机调整到夜景模式，语气专业。
他们随着人流涌向城堡前方的中央广场。这里早已是人山人海，情侣们依偎着，孩子们骑在父亲的肩膀上，每个人都仰着头，脸上写满了期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节日般的、热切的兴奋。
爱丽丝凭借着记者的敏锐和灵活，很快在靠近护栏的地方找到了一个相对不错的视角。她举起相机，对准城堡的尖顶，调整着参数。奥尔菲斯安静地站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突然，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划破喧嚣！
第一枚烟花拖着耀眼的金色光尾，如同逆飞的流星，笔直地冲向深蓝色的天幕。
“嘭——！”
巨大的金色花朵在城堡上空轰然绽放，光芒四射，瞬间点亮了无数仰望的脸庞。紧接着，是第二枚、第三枚……赤红、碧蓝、银白、姹紫……无数绚烂的光之精灵争先恐后地挣脱束缚，在最高点尽情地怒放、伸展、坠落。连绵不绝的轰鸣声如同激昂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胸腔。天空变成了最华丽的画布，被肆意泼洒着转瞬即逝的璀璨颜料。
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惊叹。爱丽丝的相机快门声也响个不停。她捕捉着烟花绽放的瞬间，捕捉着人们被光芒映亮的、充满惊叹和喜悦的脸庞。这是人造的极致浪漫，是精心设计的情绪引爆点。她一边拍，一边在脑海中飞速构思着报道的切入点：光污染？集体无意识的狂欢？商业庆典的仪式感？
然而，当一枚巨大的、呈现出梦幻心形的紫色烟花在夜空中缓缓消散，留下漫天闪烁的银色光点时，周围的欢呼声达到了顶峰。就在这震耳欲聋的喧嚣中，一个声音，清晰而平稳地，穿透了所有的噪音，轻轻地落在她的耳畔。
“下次，”奥尔菲斯的声音很近，几乎就在她耳边，气息拂过她的发丝，“我们去图书馆吧。”
爱丽丝按快门的手指，骤然僵住。
她猛地转过头。
奥尔菲斯就站在她身侧，微微低着头。城堡和烟花的光芒在他身后交织成流动的背景，将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出一道朦胧的光边。他棕黑色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漫天坠落的星火，也映着她满是错愕的脸庞。那里面没有戏谑，没有试探，只有一种沉静的、近乎郑重的认真。他的嘴角没有惯常那抹疏离的弧度，只是平直地抿着，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深思熟虑的决定。
图书馆？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不是喧闹的乐园，不是刺激的鬼屋，不是高悬的摩天轮，而是图书馆！那个弥漫着纸张油墨香气、只有书页翻动沙沙声的、绝对安静和理性的空间！这与他今天带她体验的一切截然相反，却又……奇异地契合了他小说家身份的内核。
为什么是图书馆？他是在暗示什么？一种更深入的交流？还是……仅仅因为他觉得那里更适合谈话？
无数的疑问瞬间涌上心头，爱丽丝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烟花还在头顶轰鸣绽放，光芒在她琥珀色的瞳孔里明明灭灭，映照出她此刻罕见的茫然。
就在这时，她挎包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嗡嗡声在喧闹的烟花声中几不可闻，却像一根针，刺破了这凝滞的瞬间。爱丽丝猛地回过神，几乎是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低头去掏手机。
是报社主编的来电。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下了接听键，同时侧过身，试图避开奥尔菲斯的目光。“主编？是我……对，还在乐园……烟花秀现场……素材？嗯，拍了很多，人群反应很热烈……深度分析？好的，我明白，回去就整理……”
她语速很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专业而平稳，汇报着工作。然而，她的心却跳得飞快，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用力。她能感觉到奥尔菲斯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沉静而专注。
电话那头的主编似乎又交代了几句什么，爱丽丝连声应着：“好的，没问题……嗯，我尽快……再见。”
她挂断电话，指尖却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她没有立刻转身，而是借着低头放手机的动作，飞快地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仿佛要记录下主编的指示。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摊开的纸页上时，整个人彻底僵住了。
那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但根本不是什么采访记录，也不是主编刚才电话的要点。
从摩天轮下来后，她无意识写下的，竟然是：
手腕的温度……
咖啡的香气（美式）……
碰碰车，他撞上护栏时，眉头皱起的样子……
烟花……
他说：下次，图书馆……
图书馆？为什么？
他的眼睛……在烟花下……
字迹有些潦草，甚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凌乱心绪。那些零碎的、感性的、完全不符合她职业身份的观察和感受，像散落的珍珠，毫无逻辑地串联在原本应该记录“人间烟火”的纸页上。
爱丽丝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一股巨大的热流猛地冲上脸颊，耳朵尖都烧了起来。她像是被烫到一样，“啪”地一声用力合上了笔记本！动作之大，引得旁边一个正举着手机拍烟花的小姑娘都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她紧紧攥着那本仿佛会灼伤她手掌的笔记本，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盖过烟花的轰鸣声。
这不是工作笔记。
这根本不是她该写的东西！
她猛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里充满了震惊、慌乱和一丝被看穿的羞恼，直直地看向身侧的奥尔菲斯。
奥尔菲斯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棕黑色的眼眸沉静地看着她，仿佛早已洞悉一切。漫天璀璨的烟花在他身后无声地绽放、坠落，将他的身影映照得忽明忽暗。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那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光芒。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偏了下头，目光投向远处乐园出口的方向，似乎在询问：该走了？
身后，烟花的轰鸣还在继续，如同盛大而虚幻的乐章。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