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城市总像一幅被水晕开的油画。奥尔菲斯站在咖啡馆的玻璃窗后,望着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流淌成斑斓的河。他的棕发被暖光灯染上一层蜜色,棕黑色的眼眸却始终盛着某种难以融化的沉寂——直到那个金发女子推门而入。
风铃清脆的声响中,她收拢滴着雨的透明伞。琥珀色的眸子在灯光下流转着蜂蜜般的光泽,当她抬眼望来,奥尔菲斯忽然想起自己笔下写过无数次的黎明。
“一杯热美式,谢谢。”她的声音像浸在泉水里的水晶。
此后每个周四的雨夜都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她总坐在靠窗第二张桌子,有时对着笔记本电脑敲字,更多时候是捧着纸质书静静阅读。奥尔菲斯注意到她翻书时微微蜷起的手指,注意到她思考时轻咬下唇的习惯,注意到她金发间别着的玳瑁发卡——这些细节在他心中悄悄堆积成一座无声的火山。
(二)
转折发生在深秋的雨夜。她离开时遗落了一本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扉页上用钢笔写着“爱丽丝”,字迹清瘦得像冬日枝桠。
当奥尔菲斯追出去时,她正站在路灯下等车。雨丝在金发上缀满细钻,琥珀色的眼眸在看到他时微微睁大。
“你的书。”他递出那本带着体温的小说,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两个人都像被静电轻轻刺了一下。
“你读毛姆?”她问,声音里带着惊喜的颤音。
于是他们从《刀锋》谈到《面纱》,从伦敦的雾聊到东南亚的雨。雨幕中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像命运的指针在表盘上徘徊。
奥尔菲斯得知她在城西的图书馆做古籍修复工作,“每天和百年前的文字打交道,就像在时间的裂缝里打捞星光”。而她也知道了他是个作家,专写那些“在黑暗中寻找微光的人们”。
(三)
他们开始相约在图书馆闭馆后的夜晚。爱丽丝会带他穿过散发着樟木香的书架,指给他看十六世纪的星图册,羊皮纸上金箔绘制的星座依然熠熠生辉。
“你看,古人就是这样对抗黑暗的。”她的指尖轻抚过泛黄的书页,“每颗星星都是一个故事,连起来就成了照亮夜路的光。”
奥尔菲斯望着她被台灯镀金的侧脸,忽然觉得那些困扰他多年的失眠症正在悄然痊愈。他笔下那些总是徘徊在雨夜的主人公,不知不觉间开始走向晴天的街道。
他们最常去的是天文馆的穹顶厅。当人造星空在头顶缓缓展开,爱丽丝会轻声讲解每个星座背后的神话。某次投影仪故障的夜晚,她拉着他的手走到露台,指着真实的星空说:“看,仙后座正在升起。”
冬夜的寒气中,她呵出的白雾像温柔的叹息。奥尔菲斯脱下大衣披在她肩上,指尖掠过她金发时停留得略久了一些。
(四)
圣诞前夜,城市落下初雪。奥尔菲斯带着新完成的书稿来到图书馆,却见爱丽丝站在槲寄生花环下,手中捧着修复完毕的1890年星座手绘稿。
“生日快乐。”她将裱好的画作递给他,琥珀眸中跳动着狡黠的光,“我偷偷查了你的借阅证信息。”
画纸上,金箔绘制的猎户座正在永恆地追逐着昴星团。右下角有她添上去的一行小字:“致我的星象学家——愿你的长夜永远有星光指路。”
暖黄的灯光下,她发间落着还未融化的雪花。奥尔菲斯想起自己书中写过无数次的重逢场景,却发现所有修辞在现实面前都黯然失色。他轻轻拂去她睫毛上的雪粒,指尖停留在她微凉的脸颊。
第一个吻带着咖啡的醇苦和雪的清甜。窗外,雪片如同漫天的羽翼静静坠落,而他们站在温暖的中央,听见彼此心跳汇成同一首诗歌。
(五)
从此奥尔菲斯的文字里开始出现阳光。编辑说他笔下终于有了温度,读者说他故事里开始长出希望。只有他知道,那是爱丽丝在他每个句子里种下了星光。
他们会在周日清晨分享沾着果酱的可颂面包,在午后修缮古籍的书页间寻找几个世纪前的批注,在雨夜相拥着看老电影。有时她修复文献到深夜,他就坐在工作室的沙发上写作,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与她的呼吸声交织成夜曲。
某个春夜的凌晨,他们携手登上图书馆的穹顶露台。城市在脚下铺展成光的海洋,天际线处已泛起朦胧的蓝。奥尔菲斯从身后环住爱丽丝,下巴轻抵她的发顶。
“知道吗?”她向后靠进他怀里,“古希腊人认为黎明不是太阳升起,而是黑夜正在褪去。”
东方渐白的天空中,金星依然明亮如钻。奥尔菲斯低头吻了吻她散发着墨香的金发,想起自己曾经那些漫长而孤寂的夜晚,如今都化作了怀中的温暖。
晨光初绽时,他轻声说:“你看,长夜真的会过去。”
而她转身望进他棕黑色的眼眸,在那片曾经盛满孤寂的深潭里,看见了自己带着笑意的倒影。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