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午后，奥尔菲斯坐在咖啡馆最靠窗的位置，看着梧桐叶片片坠落。他的棕发被阳光浸出蜜色光泽，棕黑色的眼眸却始终望着街道转角——那是她每次出现的方位。侍者第三次来添水时，玻璃壶沿凝结的水珠正沿着杯壁滑落，像某个未完成的约定般悬而不决。
他记得爱丽丝第一次走进这家咖啡馆的情形。那年梧桐新叶初生，她推门时带落了门楣垂挂的风铃，金发在春光里漾起碎金般的光泽。“抱歉迟到了。”她笑着落座，琥珀色的眼瞳里流转着蜂蜜般的光，整个人像是用阳光和露水揉成的。那时他正在修改出版社的稿子，钢笔尖在纸面上洇开墨痕，如同突然紊乱的心跳。
后来每个周三都成为心照不宣的约定。她总会带着窗外的气息到来，衣襟别着当季的花枝：初春的白色雏菊，盛夏的蓝色鸢尾，深秋的丹桂藏在围巾褶皱里暗香浮动。他们谈论佩索阿的诗集，谈论赫尔曼的电影镜头，谈论所有无关紧要却让心跳加速的事物。有时她只是安静地看他写作，琥珀眸子里盛着的目光落在纸页上，比任何灵感都更让他文思如泉。
那个多雨的秋天来得猝不及防。她穿着燕麦色风衣出现时发梢还沾着水珠，指尖冻得微微发红。“要离开一段时间。”她搅拌着肉桂拿铁上的奶泡，肉桂粉在漩涡里沉浮如黯淡的星辰。窗外雨幕模糊了整个世界，只有她琥珀色的眼睛依然清澈见底。他注意到她今天别了枚枯萎的向日葵胸针，花瓣边缘卷曲成褐色的曲线。
“下个枫叶红透的时候。”她临走前将手贴在玻璃窗上，窗外正好有梧桐叶翩然坠落，“等最后一片叶子落下前，我会带着里斯本的故事回来。”她的笑容依然带着阳光的质地，却有什么东西碎在了睫毛垂落的阴影里。风铃在门合拢时发出悠长的叹息，瓷杯里的拉花还保持着完整的心形。
如今咖啡馆的枫叶已经红过三次。他总在相同的位置等待，笔记本里写满了未寄出的字句：“今天店主换了蓝山咖啡豆，你会喜欢那股坚果香气”、“窗台来了只三花猫，眼睛像你收藏的琥珀标本”、“下雨时风铃的声音特别像你的笑声”......棕黑色眼眸在每次风铃响起时骤然亮起，又在新顾客推门时渐渐黯淡。
深秋的阳光斜照在桌面，他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木纹，仿佛在重温她最后一次画在他掌心的图案。侍者轻轻放下降温的拿铁，奶泡已经塌陷成模糊的云朵，就像记忆里逐渐褪色的约定。
枫叶在窗外飘旋成金色的漩涡，他望着街道转角忽然凝住目光——有个金发女孩正在红绿灯下驻足，发梢扬起时漏下几粒光斑。绿灯亮起的瞬间，女孩转身露出侧脸，却不是他等待的轮廓。
奥尔菲斯轻轻搅动冷却的咖啡，棕黑色眼睛里沉淀着三年秋光。他知道梧桐叶就快要落尽了，玻璃窗映出的身影依然保持着等待的姿势，像一本永远停在最后一页的诗集，墨痕干涸在未完成的逗号上。
风铃又响了起来。这次他没有抬头，只是看着杯中晃动的涟漪，任那些藏在皱纹纸信封里的旧时光，在秋光里一遍遍重新泛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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