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的初雪落下来时,云清正在琉璃厂西街的古玩店里修一把唐代琵琶。
"您看这断纹。"店主老徐捧着琴颈的手在发抖,"正宗的蛇腹断,至少一千..."
"一千三百年。"云清用银针挑开一根断裂的蚕丝弦,"天宝年间的东西,杨贵妃弹过。"她指尖在琴轸上一抹,暗沉的紫檀突然泛出润泽的光晕。
店门被推开,带进一阵风雪。穿校服的小姑娘红着眼眶:"阿姨,我奶奶说您能治中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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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深处的老宅里弥漫着中药味。
云清站在雕花拔步床前,看着床上蜷缩的老太太——灰白的头发里缠着几缕黑气,像蛛网般在枕间蔓延。
"上周去扫墓回来就这样。"小姑娘抽噎着,"医生说阿尔茨海默..."
"不是病。"云清从锦囊里捏出粒朱砂,在老太太眉心一点。黑气尖叫着缩回发丝,她顺势一拽,扯出团黏稠的阴影。
窗外的雪突然停了。阳光穿过格栅,照见云清掌心跳动的黑影,隐约是张扭曲的人脸。
"1943年的饿殍。"她合拢五指,黑雾在指缝间灰飞烟灭,"你奶奶当年给过他半块馍。"
老太太突然睁眼:"是...城隍庙后巷的...小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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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家园地摊前蹲着个穿貂皮的暴发户。
"这可是商周的青铜爵!"摊主唾沫横飞,"您看这饕餮纹..."
云清路过时轻笑出声。
"笑什么?"暴发户瞪眼。
她蹲下来,指尖在铜锈上点了点:"上周的电解锈。这纹饰是照着妇好鸮尊仿的,但仿的人没注意——"指甲划过爵尾,"真正的商周青铜器,浇口痕迹应该在腹底。"
摊主脸色煞白。暴发户正要发怒,却见这漂亮姑娘从包里掏出块土沁斑驳的玉龙:"要真货?红山文化的,换你手上那块百达翡丽。"
她转身时,腕间的翡翠镯子闪过一抹诡光。那暴发户后来逢人就说,自己在潘家园见过仙女——虽然没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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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德楼戏台正演《游园惊梦》。
云清坐在二楼包厢,指尖跟着笛声轻敲桌面。茶是明前的碧螺春,配着稻香村新出的山楂锅盔——糖放少了,不如周九良生前买的那家甜。
"您倒是会挑时候。"茶博士来添水,"今儿个是梅老板亲传弟子的..."
楼下突然骚动。武生一个鹞子翻身摔在台上,眉心泛着不正常的青黑。云清放下茶盏,三枚铜钱从袖中滑到掌心——全是阴面朝上。
后台化妆间里,她看着镜中扭曲的鬼影:"谭派《定军山》也敢搅和?
建元三年·长安
今日在未央宫墙外看了场雨。
新栽的柳树被打得东倒西歪,有个小宦官踮着脚,把自己的蓑衣脱下来盖在树顶上,淋得直哆嗦。侍卫骂他“蠢物”,他却梗着脖子:“这树是陛下亲手栽的,冻死了怎么办?”
雨停时,树没冻死,他倒发了热,裹着同僚给的被子,还在念叨“根须没泡烂就好”。
原来人间的“在意”,常常不分轻重。
天宝十年·扬州
码头的船来来往往,有个商人在甲板上哭。
他带的丝绸被海水浸了,赔了个底朝天,却把仅剩的半袋干粮分给了同船的孤儿。孩子问他“还能回家吗”,他抹了把脸笑:“能,只要往前走,总有家回。”
后来在茶馆又见到他,正帮人算账,指尖在算盘上飞,说起当年的事,只摆摆手:“丢了东西,没丢胆子,就不算输。”
原来人间的“韧性”,藏在摔碎了又站起来的模样里。
熙宁七年·杭州
西湖边的画舫上,有个老秀才在教孩童写诗。
孩子总把“月”写成“日”,他也不恼,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你看水里的影子,圆圆的,亮亮的,那是月。”
有富商想请他去家里教私塾,给双倍束脩,他却摇头:“这些娃子更需要人教。”
暮色里,他背着孩童走过断桥,长衫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装了星光的袋子。
原来人间的“富足”,有时和银钱无关。
崇祯十五年·太原
城破那日,火光染红了半边天。
有个妇人把最后一块饼塞进孩子怀里,自己扑向了敌军的刀。孩子哭着喊“娘”,她却笑着摆手,像在说“别怕”。
后来在乱葬岗,见一只母狗正给几个孤儿喂奶,瘦得肋骨都露着,眼神却凶得很,谁靠近都龇牙。
原来人间的“护佑”,从来不分物种。
民国三十一年·重庆
防空洞里,有个小姑娘在教大家唱歌。
炸弹在远处炸响,她的声音却没抖:“我们都是好孩子,花开花落会结果……”
有人哭了,她就掏出颗糖,剥开纸递过去:“甜吧?等胜利了,天天有糖吃。”
糖纸在昏暗中闪着微光,像块碎掉的星星。
原来人间的“希望”,常裹在最稚嫩的声音里。
公元二零二五年·北京
胡同里的猫生了崽,邻居们轮流送猫粮。
快递小哥在楼下帮老太太搬箱子,喘着气说“不麻烦”;便利店的店员给晚归的学生留着灯,说“慢慢选”。
我坐在星巴克靠窗的位置,看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和千年前没什么两样,可窗外的人间,却换了无数种模样,依旧热热闹闹,跌跌撞撞。
手机响了,是昨天认识的小姑娘发来的:“奶奶说谢谢您送的药,她好多啦!”
指尖划过屏幕,突然觉得,长生这回事,从来不是为了看尽沧海桑田,而是为了不错过,每一个普通人眼里的光。
雨又下了起来,这次有人撑着伞,小跑着给路边的共享单车套上防雨罩。
真好啊,人间总有人,在认真地,护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