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开学典礼的前一天，阮棠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阮棠，这次开学典礼由你和(4)班的海屿同学一起负责。"李老师推了推眼镜，"你文笔好，负责写演讲稿；海屿口才好，负责演讲。"
阮棠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下摆，喉咙发紧。她当然知道海屿是谁——上学期转学来的男生，开学第一天就因为在篮球场上的一个三分球成了校园风云人物。
"我...我可以自己写吗？"阮棠小声说，声音几乎要消失在办公室的空调声里。
李老师笑了："这是锻炼的机会。下午放学后去图书馆，海屿同学会在那里等你。"
下午最后一节课，阮棠的铅笔在纸上画了无数个无意义的圆圈。下课铃响时，她的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图书馆最角落的位置，一个男生正低头翻着书。阳光从窗外斜斜地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阮棠深吸一口气，走到桌前。男生抬起头，眼睛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亮了起来。
"你是阮棠吧？我是海屿。"他笑起来时右脸颊有个小小的酒窝，"听说你作文拿过省里一等奖？太厉害了。"
阮棠感觉耳朵发烫，她盯着桌面小声说："只是运气好..."
"怎么会！"海屿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我看过你在校刊上写的《雨巷》，特别喜欢那种潮湿朦胧的感觉。"
阮棠惊讶地抬头，正对上他专注的目光。海屿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琥珀色，像是能看进人心里去。她慌忙移开视线，却注意到他翻开的书是聂鲁达的诗集。
"《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阮棠不自觉地念出书名。
"你也喜欢聂鲁达？"海屿的声音突然雀跃起来，"我最喜欢第十三首——"
"我渴望你的吻，"阮棠轻声接上，"如同干渴的大地渴望雨水。"
空气突然安静了几秒。海屿的眼睛微微睁大，然后绽放出一个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就是这句。"
那天下午，他们讨论演讲稿的时间不超过半小时，剩下的时间都在聊书。海屿说话时会不自觉地用手指敲打桌面，节奏轻快得像首小步舞曲；讲到兴奋处，他的眼睛会闪闪发亮，像是盛满了星光。
分别时，海屿突然说："明天演讲前我会紧张，你能坐在第一排吗？看到你我会安心些。"
阮棠愣在原地，心脏跳得发疼。等她回过神，海屿已经挥着手走远了，白衬衫的衣角在走廊拐角处一闪而过。
开学典礼上，阮棠如约坐在第一排正中央。海屿站在台上，目光扫过人群时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嘴角微微上扬。他的演讲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精彩，声音清朗有力，偶尔看向演讲稿的眼神温柔得像在注视一个老朋友。
"最后，我想引用我的搭档阮棠同学写的一段话..."海屿突然看向她，眼神明亮，"青春就像潮汐，来时汹涌，去时无声。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在潮水退去前，勇敢地留下自己的足迹。"
全场掌声雷动。阮棠却只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那是她随笔里最不起眼的一段话，他竟然记住了。
那天之后，阮棠开始注意到海屿无处不在。早晨食堂里，他总是一个人坐在靠窗位置，边吃早餐边看书；午休时，他会在篮球场和几个男生打球，白T恤被汗水浸湿贴在背上；放学后，他常常出现在图书馆的同一个角落，面前摊开的永远是诗集或小说。
阮棠的日记本里渐渐写满了关于他的片段：
"9月15日，海屿今天穿了深蓝色毛衣，衬得他皮肤很白。"
"10月3日，他在语文课上朗诵《将进酒》，声音好听得让后排女生小声尖叫。"
"11月18日，下雨了，他把伞借给了忘记带伞的同学，自己淋雨跑回宿舍。"
每一页都小心翼翼，像是怕被谁发现这个秘密。只有闺蜜林悦知道这件事，她总说："你这么喜欢他，干嘛不去表白？"
阮棠总是摇头。海屿像是天边的星辰，明亮耀眼却遥不可及。而她，只是躲在阴影里仰望星光的胆小鬼。
转机出现在文学社和摄影社的联合活动上。社长宣布要两人一组完成"校园诗意瞬间"的拍摄与配文任务时，阮棠低着头假装整理笔记本。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我们一组吧？"
海屿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手里拿着一台老式胶片相机。阳光透过活动室的窗户洒在他身上，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我...我不太会拍照。"阮棠的声音细如蚊呐。
"没关系，"海屿晃了晃相机，"我拍照，你写文字，正好互补。"
他们被分配到校园西北角的小花园。深秋时节，银杏叶落了一地，像是铺了层金色的地毯。海屿蹲下身调整相机参数时，阮棠注意到他后颈有一颗小小的黑痣，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时隐时现。
"你知道吗，"海屿突然说，"我最喜欢秋天。虽然看起来一切都在凋零，但其实是在为新生做准备。"
阮棠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很想把这一刻永远记住。她悄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假装查看消息，实则按下了快门。
"找到了！"海屿突然转身，镜头直直对准她。阮棠猝不及防，还来不及躲闪，就听见快门清脆的"咔嚓"声。
"偷拍我..."阮棠红着脸抗议。
海屿笑着查看成像："这张特别好，阳光落在你头发上的样子..."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像是戴了一顶金色的王冠。"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一片银杏叶缓缓飘落在两人之间的长椅上，阮棠盯着那片叶子，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
最后他们交的作品是那张银杏树下的长椅照片，配文是阮棠写的一首小诗：
"椅子记得每个停留的身影，
却留不住任何温度。
正如我记住你的每个表情，
却说不出一句喜欢。"
作品展出那天，海屿在诗前站了很久。阮棠躲在不远处的柱子后面，看见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行字迹，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柔软。
那天放学，阮棠在座位上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是熟悉的字迹：
"诗写得真好。周末有空一起去新开的书店吗？"
纸条背面画着一个小小的笑脸，和海屿本人一样阳光灿烂。阮棠把纸条夹进日记本里，手指微微发抖。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什么，但光是想象和他单独相处的场景，胸口就涌起一阵甜蜜的酸涩。
周末很快到来。阮棠在镜子前换了三套衣服，最后选了一条简单的浅蓝色连衣裙。她提前半小时到了约定地点，却发现海屿已经等在书店门口，手里拿着两杯奶茶。
"猜你会喜欢茉莉奶绿，"他递过一杯，"半糖的。"
阮棠惊讶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上次文学社聚餐你点的就是这个。"海屿笑着说，仿佛记住她的喜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书店里人不多，他们并肩走在书架之间。海屿不时抽出一本书推荐给她，有时是经典文学，有时是冷门诗集。阮棠发现他们喜欢的作家出奇地一致，连对某些情节的理解都惊人地相似。
"你看这段，"海屿突然翻开一本《挪威的森林》，指着其中一页，"渡边说'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
"'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阮棠不自觉地接上，"'它这么对你说道:你好，小姐，和我一块儿打滚玩好么？'"
他们相视一笑，海屿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然后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
"'整整玩了一大天'"阮棠轻声说完最后一句，突然意识到两人靠得极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香气。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天色已晚。走出书店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海屿突然停下脚步："等一下。"
他从包里拿出一本书递给她——是精装版的《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
"送给你，"海屿的声音有些局促，"里面有几首诗做了标记...希望你喜欢。"
阮棠接过书，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像触电般缩了回来。书很新，但有几页明显被反复翻看过。她小心翼翼地抱在胸前，感觉心脏快要跳出喉咙。
回学校的公交车上，两人并排坐着，肩膀偶尔随着颠簸轻轻相碰。阮棠偷偷用余光打量海屿的侧脸，发现他的耳尖微微发红。
"下周..."海屿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下周三我有一场篮球赛，你会来看吗？"
阮棠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我会去的。"
"那就说定了。"海屿笑起来，眼睛里有星星在闪烁。
那天晚上，阮棠在台灯下翻开那本诗集。第十三首诗的位置夹着一张书签，海屿在页边空白处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
"渴望你的不只是诗句，还有我。"
篮球赛那天，阮棠特意选了靠近球员席的位置。她怀里抱着海屿送的诗集，像是抱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当海屿跑进球场时，目光立刻在观众席上搜寻，看到她后明显松了口气，朝她眨了眨眼睛。
"那是海屿在看你吧？"林悦用手肘捅了捅她，"你们到底什么情况？"
阮棠摇摇头，把泛红的脸藏在竖起的衣领后："没什么情况..."
比赛进行得很激烈。海屿作为得分后卫，动作敏捷得像只猎豹。每次进球，他都会下意识看向阮棠的方向，而她总是假装在低头看书，只有泛红的耳尖暴露了心情。
最后一分钟，比分咬得很紧。海屿带球突破时被对方球员撞倒，重重摔在地板上。阮棠猛地站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看着海屿皱着眉活动脚踝，然后对教练摆摆手示意继续比赛。
"他脚踝好像扭到了..."林悦小声说。
哨声响起，海屿站在三分线外，接到队友传球。他的动作明显因为疼痛变得迟缓，却依然坚定地起跳投篮。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唰，空心入网。全场沸腾。
比赛结束，阮棠犹豫着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她在走廊上来回踱步了十分钟，终于鼓起勇气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女生的笑声。
"海屿，这是我特意给你带的喷雾。"一个甜美的声音传来，"下次小心点嘛。"
阮棠从门缝中看到啦啦队的队长正弯腰帮海屿喷药，长发几乎垂到他肩上。海屿礼貌地笑着道谢，目光却不时飘向门口。阮棠慌忙后退，却不小心碰倒了门口的拖把。
"谁在那里？"海屿的声音传来。
阮棠转身就跑，心跳快得发疼。她一路跑到教学楼后的樱花树下才停下，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初冬的风刮在脸上生疼，她却觉得胸口更疼。
"原来你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阮棠抬起头，看到海屿拄着拐杖站在面前，额头上还有未干的汗珠。他的右脚踝肿得老高，却还是追了出来。
"我看到你了，在观众席。"海屿的声音很轻，"每次我看向你，你都在低头看书。那本...我送你的书。"
阮棠站起来，手足无措："你的脚..."
"没事。"海屿笑了笑，"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跑了？"
"我..."阮棠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想打扰你和..."
"和谁？苏雯？"海屿突然笑出声，"她只是来送药的。倒是你，明明来了却不进来。"
阮棠惊讶地抬头，正对上他温柔的目光。海屿向前迈了一步，却因为脚伤踉跄了一下。阮棠下意识伸手扶住他，两人的距离突然变得极近。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水味混着运动后的热气，心跳快得几乎要窒息。
"阮棠，"海屿的声音有些哑，"其实我..."
"海屿！教练找你！"远处传来队友的喊声。
海屿皱了皱眉，却没松开扶着阮棠肩膀的手："晚上图书馆见？我有话想对你说。"
阮棠点点头，看着他一步一拐地离开，心里像打翻了调色盘，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她翻开怀里的诗集，发现刚才跑得太急，书页被攥得皱皱的。她心疼地抚平那些褶皱，就像抚平自己乱成一团的心绪。
晚上七点，阮棠在图书馆等了两个小时，海屿始终没出现。直到闭馆铃声响起，她才收到一条短信：
"抱歉，临时被教练叫去市里参加选拔赛，明天一早就走。回来再聊。——海屿"
阮棠把手机贴在胸口，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在空荡荡的桌面上。她翻开日记本，写下今天的事，最后补上一句：
"也许有些话，永远说不出口才是最好的。"
第二天，阮棠在教学楼走廊遇到了苏雯。
"听说海屿要去参加省队选拔？"苏雯拦住了她，"如果入选了，他可能会直接保送体育大学呢。"
阮棠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勉强笑了笑："那很好啊。"
"你们不是关系挺好的吗？"苏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他没告诉你？"
阮棠摇摇头，快步走开了。她想起昨天海屿欲言又止的表情，心里泛起一阵苦涩。也许对他来说，自己只是一个聊得来的同学而已，那些若有若无的暧昧，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海屿离开的一周，阮棠的日记写满了胡思乱想：
"12月5日，今天路过篮球场，没有他的身影。"
"12月7日，图书馆的座位空着，我坐在那里看完了整本诗集。"
"12月9日，下雪了。不知道他那边冷不冷。"
第七天傍晚，阮棠正在教室整理笔记，突然听到走廊上一阵骚动。她抬头看去，只见海屿穿着黑色羽绒服站在门口，头发比走之前短了些，显得更加精神。他的目光锁定在她身上，嘴角扬起熟悉的笑容。
"我回来了。"他走到她桌前，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给你的礼物。"
盒子里是一个水晶球，里面是微缩的图书馆场景，两个小人坐在桌前看书。阮棠摇晃水晶球，亮片像雪花一样飘落。
"选拔通过了？"她轻声问。
海屿点点头："但我拒绝了。"
阮棠惊讶地抬头："为什么？"
"因为..."海屿深吸一口气，"我想参加普通高考。和你一起。"
阮棠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不敢深想这句话的含义。窗外开始飘雪，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海屿的手慢慢覆上她的，温暖干燥。
"阮棠，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
"砰"的一声，教室门被推开，几个同学说笑着走了进来。海屿迅速收回手，阮棠也慌忙低下头，耳尖发烫。
"明天，"海屿快速小声说，"明天中午天台见，我有重要的话对你说。"
阮棠点点头，看着他被同学们围住问东问西。水晶球在她手心散发着微凉的温度，就像她此刻复杂的心情。
那天晚上，阮棠辗转反侧。她翻开海屿送的诗集，发现除了之前标记的第十三首，第二十首也被折了角。那首诗的最后几句被铅笔轻轻画了线：
"爱情如此短暂，而遗忘如此漫长。"
第二天，阮棠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天台。她反复练习着要对海屿说的话，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正午的阳光很暖，她却觉得手脚冰凉。
十二点整，天台风很大，吹乱了阮棠的头发。她等了又等，直到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海屿始终没有出现。
下午第一节课，班主任宣布了一个消息："海屿同学因为家庭原因，已经办理了转学手续。他让我转达对大家的感谢..."
后来的话阮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盯着前排空荡荡的座位，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下课铃响后，她机械地走到海屿的座位前，发现桌洞里静静地躺着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她的名字。
阮棠颤抖着打开信，里面只有短短几行字：
"阮棠，对不起。父亲工作调动，全家要移民加拿大。本想亲口告诉你，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道别。那本诗集的第20页，有我真正想对你说的话。无论相隔多远，希望你能记得，有个男孩曾经那么喜欢你。——海屿"
阮棠飞奔回宿舍，从枕头下翻出那本诗集。第20页的空白处，有一行她之前没注意到的小字：
"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分离，请记住，遇见你是我青春里最美好的意外。"
窗外，今年的第一场雪静静飘落。阮棠把信纸贴在胸口，泪水终于决堤。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那些错过的时间，都化作雪花，融化在青春的潮汐里。
很多年后，阮棠在整理旧物时又翻到了那本诗集。书页已经泛黄，但海屿的字迹依然清晰。她轻轻抚过那些文字，仿佛又回到了十七岁的冬天，那个有着琥珀色眼睛的男孩站在阳光下，对她说：
"你是阮棠吧？我是海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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