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霹雳堂的白幡在风中猎猎作响。温昭跟在宫尚角身后，踏入灵堂的瞬间，一股刺骨寒意扑面而来。
"好强的寒气。"她低声道，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袖中的银针。
宫尚角目光一凝："人死三日，尸身未腐，反而结了一层薄霜。"
灵堂中央的棺木里，霹雳堂掌门雷震天面色青白，眉梢鬓角挂着细小的冰晶，双手交叠置于胸前，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若非那毫无起伏的胸膛，任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个死人。
温昭取出丝帕覆手，轻轻抬起死者的手腕。指尖触及皮肤的刹那，一股寒意顺着经脉直冲而上，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寒髓凝已侵入心脉。"她翻看死者指甲，内侧隐约泛着蓝光，"但奇怪的是，毒性发作应该极为痛苦，死者面容却如此安详..."
宫尚角忽然俯身，从死者衣领处拈起一片几乎不可见的透明薄片："这是什么？"
温昭凑近细看，鼻尖几乎碰到宫尚角的手指。一股清冽的松木香混着剑鞘的金属气息钻入鼻腔，她心头莫名一跳，赶忙退后半步。
"像是...冰片？"她定了定神，"但质地特殊，似乎掺杂了药物。"
"雷掌门死前可有什么异常？"宫尚角转向一旁披麻戴孝的年轻人。
少堂主雷明双眼通红："父亲那日从武林盟主处归来，说找到了二十年前那件事的线索，夜里便..."他哽咽了一下，"更奇怪的是，父亲生前最珍视的玄铁玉佩不见了。"
"什么玉佩？"
"一块刻有火焰纹的玄铁玉佩，据说是二十年前..."雷明突然噤声，警惕地看了温昭一眼。
宫尚角会意，将温昭支开："去查查堂内可有其他线索。"
温昭心知肚明，却装作顺从地退出灵堂。转过回廊，她迅速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折成鹤形，低声念了几句。纸鹤振翅而起，悄无声息地飞向灵堂后窗。
这是温家秘术"纸鹤听音"，可窃听方圆十丈内的对话。温昭闭目凝神，纸鹤传来的声音清晰入耳：
"...二十年前七派共夺玄冰剑，最终剑落谁手无人知晓。"雷明低声道，"但父亲曾说，当年之事另有隐情，宫门..."
突然一声厉喝打断了他的话："什么人！"
温昭猛然睁眼，纸鹤已被一道剑气斩落。她暗道不好，正欲撤离，却见一道黑影从灵堂屋顶掠过，速度之快，几乎化为残影。
"追！"宫尚角的身影如离弦之箭射出。
温昭不及多想，提气纵身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追出霹雳堂，那黑影却如鬼魅般在街巷间穿梭，转眼已至城外竹林。
"小心有诈！"温昭出声提醒，却见宫尚角已追入竹林深处。
竹叶沙沙，风声中夹杂着一丝不和谐的金属摩擦声。温昭瞳孔一缩，本能地扑向前方："宫尚角，趴下！"
几乎在同一瞬间，数十支淬毒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温昭旋身挥袖，银针如雨点般射出，精准击落大部分箭矢。但仍有几支漏网之鱼，直取宫尚角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温昭腰间软剑出鞘，剑光如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箭矢应声而断，但最后一支却擦过她的手臂，带出一线血珠。
"埋伏！"宫尚角拔剑在手，眼中寒芒大盛。
竹林间窜出十余名黑衣人，刀光剑影瞬间将两人包围。温昭与宫尚角背靠背站立，她能感觉到他坚实的背肌透过衣料传来的温度。
"左三右五，留活口。"宫尚角低声道。
温昭会意，软剑如灵蛇吐信，直取左侧三人咽喉。她的剑法忽然变得凌厉非常，与药庐中那个温婉医女判若两人。剑锋过处，血花点点，却刻意避开了致命部位。
宫尚角那边更是雷霆万钧，长剑所向，无人能挡。但就在他即将制服最后一名敌人时，那人突然咬破口中毒囊，转眼间所有刺客皆口吐黑血，倒地身亡。
"死士。"宫尚角蹲下身检查尸体，"身上没有任何标记。"
温昭按住流血的手臂，忽然发现地上有闪光。她拾起一看，是一枚小小的蓝色冰晶，与宫尚角之前展示的一模一样。
"看来我们触到了某些人的痛处。"她苦笑道。
宫尚角这才注意到她受伤，眉头一皱："你..."
话音未落，天空突然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
"先找地方避雨。"宫尚角脱下外袍罩在温昭头上，不容拒绝地揽住她的肩，向山腰处的一个山洞疾行。
洞内干燥阴凉，宫尚角迅速生起一堆火。火光映照下，温昭才看清他右肩处有一道伤口，血已浸透半边衣袖。
"你受伤了！"她惊呼。
宫尚角淡然道："小伤，不碍事。"
温昭不由分说扯开他的衣襟，伤口虽不深，但边缘已开始泛黑："箭上有毒！"她急忙从怀中取出针包，"得立刻放血解毒。"
宫尚角想要拒绝，却忽然一阵眩晕，不得不靠在石壁上。温昭手法娴熟地在他伤口周围扎下七针，黑血顺着银针缓缓流出。
"幸好不是寒髓凝。"她松了口气，取出药粉敷在伤口上，"但毒性也不容小觑，公子需静养半日。"
宫尚角闭目调息，额角渗出细密汗珠。温昭犹豫片刻，取出帕子轻轻为他拭汗。就在帕子触及皮肤的瞬间，他猛地睁眼，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四目相对，温昭看到他眼中罕见的脆弱。这个平日里如冰山般不可撼动的男人，此刻竟流露出一丝依赖。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动，将那双总是冷峻的眼睛映出了几分温度。
"为什么救我？"宫尚角声音沙哑。
温昭没有抽回手："医者仁心，见死不救非我所愿。"
"你那套剑法，"他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是寻常医女能有的。"
温昭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温家虽以医术闻名，祖上却是武将出身。家传剑法，防身而已。"
宫尚角似乎想再问什么，却因毒性发作而闷哼一声。温昭趁机抽回手，取出一粒药丸："服下吧，能缓解毒性。"
雨声渐密，洞外已成水帘。温昭添了些柴火，洞内温度渐升。宫尚角因药力昏沉睡去，长睫在火光中投下浅浅阴影。温昭望着他难得放松的睡颜，心中泛起一丝异样。
她轻手轻脚地挪到洞口，从怀中取出一块罗帕。帕角绣着一个小小的"瑾"字——正是她兄长的针线。这帕子是在霹雳堂外捡到的，上面还沾着些许蓝色粉末。
兄长果然来过这里！而且与这寒毒脱不了干系。但他是下毒者，还是...受害者？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声，温昭迅速收起帕子。回头见宫尚角已醒，正试图起身。
"别动！"她急忙回到他身边，"毒性未清，乱动会使气血逆行。"
宫尚角皱眉："我们耽搁太久了。"
"雨这么大，敌人也不会贸然行动。"温昭按住他的肩膀，"况且，公子现在这样，出去也是送死。"
宫尚角罕见地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看着洞外的雨幕。火光映照下，他的侧脸如刀削般棱角分明，喉结随着呼吸轻轻滑动。温昭忽然意识到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慌忙退开些许。
"你的伤..."宫尚角忽然看向她的手臂。
温昭这才想起自己也被箭擦伤，忙道："小伤而已，不碍事。"
"处理一下。"他语气不容置疑，"感染了更麻烦。"
温昭只好取出药粉，刚要自己上药，宫尚角却接过药瓶："转身。"
他的手指沾着药粉轻轻抚过伤口，动作出奇地轻柔。温昭背对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你的剑法..."宫尚角突然开口，"回宫门后，我教你宫门剑法。"
温昭一怔："为何？"
"免得下次遇险拖我后腿。"他语气冷淡，手上动作却依旧轻柔，"况且，你既暂居宫门，学些防身之术也是应当。"
温昭抿嘴一笑："那就多谢公子了。"
雨停时已是次日清晨。两人回到霹雳堂，却发现雷明已不知所踪，灵堂也被翻得一片狼藉。
"有人先我们一步。"宫尚角捡起地上半截断箭，与昨日刺客所用一模一样。
温昭在灵柩旁发现了一块碎片，像是从什么器物上剥落的，边缘泛着诡异的蓝光。她悄悄收入袖中，不动声色地跟上宫尚角的脚步。
回宫门的路上，两人各怀心事，沉默寡言。温昭注意到宫尚角时不时按揉太阳穴，似是头痛发作。
"公子不适？"她试探地问。
宫尚角摇头："旧疾，无妨。"
温昭想起宫远徵也有类似症状，心中生疑。宫门中人为何都有头痛之症？这与寒毒是否有关？
回到宫门当晚，宫尚角果然兑现承诺，在练武场等温昭。
"宫门剑法讲究以静制动，后发先至。"他执剑而立，月白色长袍在夜风中微微飘动，"看好了。"
剑光如练，在月光下划出优美弧线。温昭看得入神，不自觉模仿起来。宫尚角走到她身后，一手扶住她的手腕，调整出剑角度。
"手腕再抬高三分。"他的声音近在耳畔，温热呼吸拂过耳廓，"力道要收，不可用尽。"
温昭心跳漏了一拍，强自镇定地按照他的指导调整姿势。两人一个教一个学，不知不觉月已中天。
就这样过了半月，每日调查归来，宫尚角都会教温昭剑法。而温昭则用针灸帮他缓解头痛，两人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
直到某个月圆之夜，温昭偶然发现宫尚角独自离宫。出于好奇，她悄悄跟上，却见他来到后山一处僻静墓地，在一座无名碑前跪下，放下一束白花。
月光下，那个总是冷峻自持的宫二公子，背影竟显得如此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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