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宫门一片寂静。
温昭悄无声息地跟在宫尚角身后,借着月色掩映,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她脚尖轻点地面,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这是温家独门的"踏雪无痕"轻功,最适合夜间潜行。
宫尚角一身素白长衫,手提一盏青灯,沿着后山小径蜿蜒而上。夜风拂过,吹起他未束的长发,在月光下如泼墨般流淌。
温昭屏住呼吸,看着他在一处隐蔽的山洞前停下。洞口被藤蔓遮掩,若非刻意寻找,根本难以发现。宫尚角拨开藤蔓,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奇怪..."温昭蹙眉。这不是昨晚那座墓地,宫尚角深夜来此作甚?
她等了片刻,确定没有异常后,轻手轻脚地靠近洞口。刚踏入一步,刺骨寒意便扑面而来,仿佛瞬间从盛夏步入严冬。洞壁上结着厚厚的冰霜,在微光中泛着幽幽蓝色。
温昭运起内力抵御寒气,小心前行。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洞内竟是一间布置简朴的石室,中央一张寒玉床上,躺着一位白发妇人。
宫尚角跪在床前,轻轻握住妇人的手:"母亲,儿子来看您了。"
温昭心头一震。宫尚角的母亲?宫门不是传言她早已去世了吗?
妇人缓缓睁眼,双眸竟是诡异的冰蓝色:"角儿...你又长高了..."她的声音飘忽不定,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母亲,今日感觉如何?"宫尚角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与平日判若两人。
"冷...好冷..."妇人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指甲深深掐入宫尚角的手背,"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放我出去!"
宫尚角不躲不闪,任凭鲜血顺着手背流下:"母亲,您病了。这里寒气能缓解您的症状。"
"我没病!"妇人厉声尖叫,声音在石室内回荡,"是你们...是你们下毒害我!"她猛地坐起,白发飞扬,一掌向宫尚角拍去。
宫尚角不避不让,眼看那一掌就要击中他胸口,温昭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冲出:"小心!"
宫尚角反应极快,转身的同时长剑已然出鞘,剑尖直指温昭咽喉。待看清是她,眼中杀意稍敛,却更加冰冷:"你跟踪我?"
温昭尚未答话,那妇人突然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抱着头在床上翻滚。她裸露的手臂上,青筋暴起,里面流动的竟不是鲜血,而是蓝色的液体!
"寒髓凝入髓!"温昭惊呼,"她中毒已深!"
宫尚角脸色大变:"你能治?"
"可以一试。"温昭快步上前,从怀中取出针包,"按住她,别让她乱动。"
宫尚角犹豫一瞬,终究照做。温昭深吸一口气,银针如雨点般落下,精准刺入妇人周身大穴。最后一针落在眉心,妇人猛地一颤,随即安静下来,眼中的冰蓝色也褪去些许。
"暂时稳住了。"温昭额头渗出细密汗珠,"但只是治标不治本。寒髓凝已侵入骨髓,需要定期施针才能控制。"
宫尚角凝视母亲渐渐平稳的睡颜,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当他转向温昭时,又恢复了平日的冷峻:"今日之事,若泄露半字..."
"我明白。"温昭打断他,"医者有为病人保密的操守。"
两人沉默地离开山洞。东方已现鱼肚白,林间鸟鸣渐起。宫尚角忽然开口:"我母亲二十年前练功走火入魔,寒毒侵体。父亲为救她,寻来寒玉床压制毒性,却不想她神智日渐混乱,时有伤人之举。"
温昭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十年前,她差点杀死远徵。"宫尚角声音低沉,"父亲不得已将她囚禁在后山。不久后,父亲外出遇害,尸骨无存。"
温昭心头一颤。难怪宫尚角总是冷若冰霜,原来背负着这样的过去。
"我会保守秘密。"她轻声道,"也会尽力医治夫人。温家针法对寒毒确有奇效。"
宫尚角深深看她一眼,没再多言。但温昭分明看到,他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些许。
回到宫门不久,执刃便召众人议事。
"江南霹雳堂、蜀中唐门、北境铁剑派接连被灭门。"执刃面色凝重,"如今江湖人心惶惶,武林盟主来信,请我宫门派高手协助调查。"
大长老捋须道:"三派皆与二十年前玄冰秘剑争夺有关。凶手显然是冲着当年之事而来。"
"尚角,你近日调查可有进展?"执刃问道。
宫尚角上前一步:"三派掌门皆中寒髓凝而死,凶手应是同一人。但奇怪的是,死者面容安详,似乎心甘情愿赴死。"
温昭若有所思。她袖中还藏着从霹雳堂带回的蓝色碎片,总觉得其中另有蹊跷。
"最新消息。"执刃展开一封信笺,"近日有一支西域商队频繁出没于各案发地,行迹可疑。商队首领自称'蓝先生',据说生有一双冰蓝色眼睛。"
冰蓝色眼睛?温昭心头一跳,不自觉地看向宫尚角。他母亲发作时,双眸不也是那种诡异的冰蓝色吗?
"尚角,你与温姑娘明日启程,扮作商人混入商队查探。"执刃下令,"务必小心,此人极可能是幕后黑手。"
宫远徵突然开口:"兄长,让我同去!"
"你留下继续研制解药。"宫尚角不容置疑地说,"温姑娘医术高明,或有用处。"
宫远徵不满地瞪了温昭一眼,却不敢违抗兄长之命。
散会后,温昭回到药庐准备出行所需药物。正研磨药材时,宫远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你以为讨好兄长就能在宫门立足?"他冷笑道,"我查过你的底细。温瑾确有其人,但他妹妹早在五岁时就夭折了。"
温昭手上一顿,随即继续研磨:"徵公子消息有误。我幼时体弱,被送去师父处调养,家中以为我已不治,后来才接回。"
"撒谎!"宫远徵一把打翻她手中的药钵,"你接近兄长有何目的?"
温昭不慌不忙地捡起药钵:"徵公子既然如此关心兄长,为何不告诉他,你每日给他喝的'安神汤'里加了什么?"
宫远徵脸色骤变:"你...你胡说什么!"
"苦杏味,指尖发青。"温昭盯着他的眼睛,"徵公子自己也中了毒却不自知,真是可悲。"
"你!"宫远徵扬手欲打,却被温昭轻松避开。
"与其怀疑我,不如查查你们宫门自己的秘密。"温昭压低声音,"比如...后山那座废弃药房为什么会被封锁?"
宫远徵瞳孔骤缩:"你去了禁地?"他一把揪住温昭的衣领,"听着,再靠近那里,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远徵。"宫尚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在做什么?"
宫远徵立刻松手,退后两步:"兄长,我...我只是来取些药材。"
宫尚角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温姑娘,收拾好了吗?我们即刻启程。"
温昭点头,将准备好的药囊收入袖中。离开时,她感觉到宫远徵的目光如刀子般钉在她背上。
两个时辰后,官道上出现了一对商人打扮的男女。男子一袭靛青长衫,腰间挂着玉佩,面容冷峻;女子素衣罗裙,眉目如画,手挽一个小包袱。
"记住,从现在起,我是你的夫君。"宫尚角低声道,"你是我新纳的妾室,因正妻不孕,带你出来求医问药。"
温昭差点被口水呛到:"为何是这种身份?"
"商队多带女眷本就惹眼,唯有求医问药能解释你精通医术。"宫尚角面无表情,"况且,妾室身份不会引人过多关注,便于你暗中查探。"
温昭撇撇嘴,却不得不承认他考虑周到。
日落时分,两人在一处驿站与目标商队相遇。那商队规模不小,十余辆马车,二三十号人,护卫个个精悍。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那辆通体蓝色的马车,车帘紧闭,看不清里面情形。
"在下蓝玉,携内子求医,不知可否同行一程?"宫尚角拱手行礼,语气谦和,与平日判若两人。
一个护卫打量他们几眼:"等着。"转身去蓝色马车前禀报。
片刻后,护卫回来:"主人允了。但记住,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
当晚在客栈落脚,温昭与宫尚角被安排在一间客房。屋内只有一张床,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
"你睡床。"宫尚角转身就要出门。
温昭拉住他的袖子:"公子若彻夜不归,反而惹人生疑。"她指了指地上的被褥,"我睡地上便是。"
宫尚角摇头:"你睡床。"说着已在地上铺好被褥。
夜深人静,温昭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地上传来宫尚角均匀的呼吸声,她却心绪难平。今日所见所闻,信息量太大——宫母的寒毒、宫远徵的警告、神秘的蓝先生...还有兄长留下的线索,一切都指向宫门深处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突然,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温昭屏住呼吸,手悄悄摸向枕下的银针。
脚步声在窗前停下,一道黑影映在窗纸上。宫尚角不知何时已醒,无声无息地移到窗边,长剑在手。
"砰"的一声,窗户被撞开,一个黑衣人持刀扑入。宫尚角剑光一闪,那人应声倒地。但紧接着,又有三名刺客从门口冲入。
温昭翻身下床,软剑已握在手中。两人背靠背迎敌,配合竟出奇地默契。宫尚角主攻,剑势如虹;温昭辅助,银针如雨。不多时,刺客尽数倒地。
"留活口!"温昭急忙道,却见最后一名刺客已咬破毒囊,气绝身亡。
宫尚角蹲下身检查尸体,从一人怀中摸出一块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寒"字。
"寒冰盟..."他眉头紧锁,"果然是他们。"
温昭凑近查看,忽然注意到刺客手腕内侧有一个小小的蓝色印记,形状竟与她在霹雳堂发现的碎片极为相似。
"他们不是来杀我们的。"她低声道,"是来警告我们不要接近蓝先生。"
宫尚角目光一凝:"收拾东西,趁夜探查那辆蓝色马车。"
两人悄无声息地摸到客栈后院。蓝色马车静静停在那里,周围竟无一人看守。这种反常反而让人心生警惕。
宫尚角打了个手势,示意温昭望风,自己则轻巧地跃上马车,掀开车帘一角。月光照入车厢,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中央摆着一个冰晶雕成的盒子,散发着幽幽蓝光。
就在他准备进一步查看时,温昭突然发出一声鸟鸣示警。宫尚角迅速退回暗处,只见一个身着蓝袍的高挑男子从客栈后门走出,径直向马车而来。
那人戴着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冰蓝色的眼睛,与宫尚角母亲发作时一模一样。
宫尚角浑身紧绷,手按剑柄。温昭轻轻按住他的手臂,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
蓝先生登上马车,片刻后捧着一个玉瓶下车,又返回客栈。待他走远,两人才松了口气。
"那玉瓶..."温昭低声道,"我闻到一股奇特的香气,像是...雪莲与某种毒物的混合。"
宫尚角目光深沉:"明日设法接近他。既然他带女眷,你或许有机会。"
回到客房,两人不得不再次共处一室。这次气氛却有些微妙,经过方才并肩作战,彼此之间似乎多了几分默契。
温昭取出伤药:"公子手臂受伤了。"
宫尚角这才注意到右臂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已浸湿袖口。温昭不容拒绝地拉他坐下,熟练地清理伤口。
"为什么要冒险救我母亲?"宫尚角突然问道,"你知道若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温昭手上动作不停:"医者眼中只有病人,没有敌人。"她顿了顿,"况且...公子待我不薄。"
宫尚角沉默良久,轻声道:"谢谢。"
这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温昭心头一热。她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发现那双总是冷若冰霜的眸子,此刻竟带着一丝温度。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窗外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地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交融在一起。